第三十六章
时隔五日后,苏定慧又来到了蜀王府。
这几天在为那个李世子说过的话烦心,为人诊治时差点刺错了脉位,幸而师兄提了一句,她才醒过神来。
虽没有再犯,但于她而言这是难以饶恕的小错,让她再次拈起银针治病时多了分顾忌。
师兄以为是这些日子病人太多,她累到了,要她早些回去休息。她见病人不多,也就从医馆离开了。
走时她觉得不对,竟像谁特意跟在她身后,躲进条巷子才避过去,甩开了不知何人设下的眼线。
今日又要来蜀王府,她心力交瘁之下,对见到的那位蜀王也没了什么好脸色。
“草民见过王爷。”她远远地行了个礼。
“嗯,本王今日无事,你过来罢。”李玄冲早已坐在了圈椅上等她,还拿了本书在看,见她来了,把书往手边桌子上一搁,就开始挽起裤脚。
堪堪将裤脚挽到了膝盖处,她也过来了,坐在之前的矮杌上,平静如水。
李玄冲见她这个样子,好像几天不见就不认识自已一样,只把自己当成个初次见到的病人,升腾起一股燥意。
莫名觉得,她要是能学会发脾气就好了,也能让他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看到她揉捏的动作有些僵硬,似乎在尽量避免碰到他身体多余的部位,他想到了那天芳豫姑姑所说,微愣了一愣。
芳豫姑姑既然都找他说了,不可能把个区区来“念经”的小郎君放过,若他所料不错,肯定也在她面前提过的。
以她的聪敏,肯定一点就通,十有**已是知道他“爱男色”了……
李玄冲有心解释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又担心自己看着她令她不自在,只好又拿起书来看。
看着书,他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被她的双手服侍着,既快活又纠结。
正在那里进退两难,却被她忽然一敲膝侧的阳陵泉穴,疼得握住了扶手,面皮微微绷紧。
“子惠大夫这是……”
苏定慧飞快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去,秀眉皱紧了道:“草民前些日子敲过这里,当时王爷无恙,此时却又这般疼痛,看来是草民无能,不能医好王爷病症。”
李玄冲心里打了个突,有所预感,连忙丢下书道:“不!与你无关!是本王……”
苏定慧如今见到李姓之人,总是不大喜欢,听他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倒是和那李世子的君子之态悄然吻合,更添了三分警惕,插入他的话道:“王爷宽容待下,草民更不能耽误王爷寻良医治腿疾了,若叫我的医术坏了王爷身体,岂非我的过错?还请王爷今日之后,寻良医入王府,也替草民尽一份心力!”
“你就很好,无须他人!”李玄冲见她语气果决,分明思量了许久,已下了决断的样子,赶紧脱口而出,想留下她。
但在苏定慧听来,尤其还知道他可能喜欢年轻郎子的情况下,她越发添了疑心,默默加快了手下的动作,一面敷衍他道:“多谢王爷宽慰,也多谢王爷这番话,只是草民自身医术如何,还是有数的。上次明明看王爷都快好了,今日却成了这样,万万不能因草民一人毁了王爷。”
李玄冲被她这些话堵住了。
难道要他坦言,那次说不疼,只是因他提起齐国公之女、蜀地她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叫他觉得不大爽快,所以才借口不疼下的逐客令?
李玄冲脸色变得有些怪异,但看她这样,显然是下定决心了,用些面上的话是留不下她的。
“子慧大夫,本王有话和你说。”
他叫停了她,望着她如新月般的绒眉,开口道:“本王上次……在你医治之下,确实无碍了。只是夏日贪凉,在家中水亭取乐,寒气入体。所以才会旧症复发。”
他格外低声下气,“要是早知此事会让你生出误会,觉得自己医术比不上旁人,本王不会隐瞒的。”
苏定慧抿了抿唇,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手搭在膝上,裤脚也没放下来,高大的身子微欠着倾向她,像个犯错求改的孩子……
她犹豫了片刻,心中开始警铃大作。
李姓之人,绝不会如此平易近人,他们皆是天潢贵胄、天之骄子,若肯低头俯就,绝对是有求于人。
至于这位王爷能有求于她一个草民什么……
苏定慧不由想起那位芳豫姑姑所说,又想到那位李世子说的嫁入蜀王府……心中惊如打鼓一般,震得她耳膜生疼。
“王爷不必如此!”她突地站起来,躬身请罪,“草民医术不精乃是事实,不必替我遮掩!”
“你别怕”,李玄冲甚至忍痛站了起来,“本王不是要……”
苏定慧朝门口退了一步,对他高大身形敬而远之。
见她惧怕,李玄冲忙又坐下来,咬牙解释道:“本王不喜欢男子!”
苏定慧惊得忘了身在何处,脑中一片空白,茫然地眨了眨眼。
是她听错了吗?
这位王爷说了什么?
李玄冲见她这副少见的迟钝样子,本来有一些的不自在也消散了,眼中含着柔色看着她笑道:“本王不喜欢男子,你没听错。不必找那些托辞,说你要走。就算要找,也不该说你医术差,本王没见过比你天分更高的大夫。”
苏定慧站在原地,困惑、惊诧、怀疑交织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
这不是她所预料李姓人会有的反应。
不是恼羞成怒?
也不是仗势欺人?
而是……告诉她,自己不喜欢男人?
“想不通就过来坐下接着想。”李玄冲甚至伸手倒了杯茶,推到了桌子另一边,自己拿起了书,自顾自看起来。
仿佛屋子里没别人,只有他自己。
但这样的他,莫名让苏定慧感到安心许多。
她慢得不能再慢地挪了过来,没有碰那杯茶,但还是在矮杌上坐了下来。
一直在打量他的神色。
他在看书,没空理会她,但裤脚依然没放下来。
苏定慧试探着伸出手,碰到了他的腿肚。
李玄冲翻过一页书,簌簌而响,视线随之转移,没有再关注给他揉捏之人。
苏定慧想起他是个病人,腿疾未愈。以她这些日子看下来,伤大概还是在北边留下的。
她猛然记起他是个举国皆知的名将,带领军队保家卫国。听说那只军队军纪严明,所到之处秋毫无犯,百姓们箪食壶浆迎接。
她脸上隐隐有些发热,想到自己竟会将他想象成那般不堪之人,觉得有点儿无地自容。
难道是她将李姓人想得太过卑劣?
连带着她手上温度也上升了些。
李玄冲发觉了,趁她不注意,在翻书的间隙中偷偷瞄了她一眼,只觉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可爱极了,像颗鲜桃……
又怕她看到,再要说走,忙又收回来,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看着手上的书。
苏定慧揉捏地格外用心,好了后,放下他的裤脚,还轻轻扯了扯,显得更平整些。
“时候不早了,子惠大夫辛苦,就请先回去罢。”
李玄冲今日一反常态,没等她告辞,就主动让她走。
苏定慧很快接道:“多谢王爷!”
比平日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走出房门时,她觉得压在心里的担子轻了些,长舒口气。
——好在这位蜀王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算个货真价实的贤王。就算不会帮她,也不至于对她心怀不轨。
她顿觉阳光也明媚了些,含笑往石阶下走。
“郎君小心阶子!”司门的侍女换了两个,亦十分娇美,提醒了句。
苏定慧扭头,朝她们笑笑。
她走后不久,正房里却来了个不速之客,是罗穆。他佩剑求见,入了里头,面色不豫。
“王爷,卑职有急事禀报!”
李玄冲正低头看着自己被人抚平过的裤脚,心神微漾。闻言脸色变得淡淡,抬头看向他。
罗穆行礼道:“底下人来报,广平郡王府有新动向,将不少人手布设到了苏御史府上。”
某王:本王不喜男子。
本来还担心的阿慧放心了。
但……
他没说不喜欢你啊!阿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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