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王府上房里发生的这些,苏定慧自是一无所知,她从王府离开,赶回医馆换了衣裙,拿帷帽挡住脸,又走了出去。快到街尾时看见辆熟悉的马车,扬手叫停,提裙钻了进去。
“小姐你可算来了!”春柳坐在里头侧边,把攥紧的衣襟松开,伸手扶她坐下。
“久等了,不急。”苏定慧拍拍她的肩,坐了下来,见妆奁脂粉都备齐了,朝她笑道,“谁家的好娘子,交代的事记得这样清楚。开了来罢。”
本来还急的,被她这样徐徐一说,春柳心就定下来了,又见她夸自己,不由笑了下,当下就开了梳妆盒,拿出石黛来替她描眉。
等差不多收拾好了,苏定慧脸上已是有些病恹恹的样子,她对着手里靶镜看了看,很是满意。
虽是走个过场,也得给旁人一个说得上来的理由。她身子不好人尽皆知,即便那位世子碍于谢姨面子来了,也能一眼看出她不是挑得起担子之人,这样的借口抛出去,对彼此都好。
等到了南阳侯府,换了轿子,还没到二门苏定慧就听见笙箫之声传来,清扬悦耳。到了仪门,已是隐隐能嗅到茉莉花香,香而不腻,夏日里头难得的好味道。
“阿慧来了!”西宁郡主迎了出来,满脸含笑,身上也不是平常那些家常衣裳,看起来雍容极了。
“谢姨。”苏定慧应了声,亦走过去迎她。
西宁郡主牵着她往里走,便悄悄打量了她一眼,低声道:“果然是个听话的好娘子,时辰一点儿不差就来了。只是谁给你上的妆,这样没血气!早知我让你早些来了,哪里不对了去我房里改改也来得及,偏今天都算好了时辰!罢了!久处不厌才是相处之道,你的秉性我了解,必不教人烦了去!今日你就宽心,一切由我来操持,知道没有?”
苏定慧见她谆谆相教,略微有点儿心虚,觉得对不住她。但也知道这等事关系到自己一辈子,并非听话二字就能敷衍过去的,因此她虽然愧疚,却没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
到了花厅,西宁郡主领着她走进去,边道:“看看谁来了!”
里头两个年青郎子一齐抬头,王柏舟先别扭得叫了声“慧姐姐”,他身边那个清朗轩气的搁下手头羊毫,略一颔首,算是见过。
苏定慧手掩于前,微微欠身,行了个见客的叉手礼。
“对了对了,你们两个还没见过罢?世子,这是苏御史家的娘子,常来我家做客,柏舟认了她做姐姐,也算做我家的女娘了!阿慧,这是广平郡王府的世子,他书画皆通,画牡丹画得尤其好,官家都说要不是他生在郡王府里、还有父母亲要孝顺,定要招他入禁中文书库里,才不算屈杀他的俊才呢!”
西宁郡主将她轻轻一带,就来到了书案附近。
王柏舟和广平郡王府的世子李宿卿正一左一右站在案后。
西宁郡主指了指案上的画,惊喜道:“阿慧你看,是茉莉。我本来想着那些茉莉开得好,你们不看看倒可惜了,现在看来,邀世子来果然是对的。一旦画下来,想看时候就不怕看不到了,这画得真好,你说是不是?”
“是,画得很好。”苏定慧接下她的话。
李宿卿也顺势道:“姑母和宋小姐过誉了。”
“世子谦逊。”苏定慧道。
除此外,却没说别的。
西宁郡主看了看,心下有些急,一个两个都是在外人面前话少的,如何能熟络起来?便笑道:“如何这般生分?同是我家客人,也是缘分,今天的茉莉也开得好,都是见证。世子,你若不介怀,就把阿慧当个妹妹看待罢。”
苏定慧忙道:“谢姨,我担不起的。你不是说还备了杨梅,眼下天气炎热,倒适合吃些。”
西宁郡主慈爱地看了她一眼,“好,我去叫底下人准备,不急。”
她又看向李宿卿,亦眉眼含笑,“世子也渴了罢?还有荔枝,我都叫人送来。”
李宿卿站在那儿,又一颔首,“劳烦姑母。我与苏妹妹就在这里相候了。”
苏定慧忍不住咳了声,掩唇。
这回是真的。
李宿卿看向她,朱裙艳绝,配上一抹病色,有股刚毅倔强。与他素日所画牡丹之气魄,异曲同工。
“苏妹妹还好?”他问了声。
苏定慧客气含笑,“多谢世子,并无大碍。”
西宁郡主暗暗点了点头,这就准备要走,想起什么,朝站在外侧的王柏舟使了个眼色。
王柏舟领会,但先看了看苏定慧。
“柏舟,还愣着做什么?阿慧没仔细看过世子的画,你让她好好看看,你这孩子,怎么性子这样霸道!走,和娘去看看饮子果子好了没!”
王柏舟被拉了出去,对着苏定慧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只是他走后,苏定慧并未走到他的位子,只是远远地又看了眼,轻声道:“世子画功极好,我却不通书画,可惜了。听闻牡丹用色要更浓些,是吗?”
通常而言,善书画之人喜欢寻觅知音,不拘男女。于他们而言,遇上个不通笔墨的也就罢了,还要被逼着与行外人说些行内话,多会心生不悦。
“都行”,李宿卿却拈起笔来,淡墨晕开,轻易几笔就用笔腹按出个牡丹样子,“譬如这般,也可以。”
苏定慧看了眼,“是不错,不过……”她迟疑道,“是不是有些寡淡了?”
“花本就无寡淡浓艳之分,人欲如何看它,不过是偏见作祟。”李宿卿将笔递给她。
苏定慧没接,还往后退了下,鼻子微微抽动,难掩嫌意,“对不住世子,我自小体弱,闻不得墨味、碰不得纸笔。”
“世子画的很好了。”
苏定慧将自己所想的贪懒怕事之人演了出来,又轻轻地咳嗽了声,落在旁人眼里,只有个摇头的份。
李宿卿却淡淡一笑,放下笔道:“宋小姐上次见我,该是三年前。那时有人和我说,宋小姐心仪我,哪怕只看着我的足尖都不愿挪眼。但我并不相信。”
苏定慧抬起头,看他。
看着很平静,心里正在波动,想他这番话意欲何为。
在她注视下,李宿卿缓缓道:“一年前我还见过宋小姐一次。是个宫女落水了。”
他没再说下去。
只说到这里,两人就心知肚明了。
那还是李宿卿第一次看到有女子那么不顾忌名声,坦荡地褪下冬日厚衣衫,速度很快,转眼间就跳入了水里。
她的身姿甚至像一道清亮的剑影。
救出人来时,那个宫女已经没了起伏,看着是一具尸体。
本来事已做好,他都准备走了,却见她跪在地上,把了下那个宫女的脉,身形顿了顿,又开始压着那个宫女的胸腔,有节奏地按压起伏,目光坚定。
像在从阎罗殿中抢命,决绝又认真。
他见过很多人,谄媚的、清高的、不可一世的,但像她这样的人很少,知道了不对还愿意去做些自以为该做的事,有时候接近于愚蠢。
不知道明哲保身的愚蠢。
可亲眼见到这样的人,竟会叫人想赞赏。
眼看着她一点点将人从阎王那里救了回来,他手底下的人想过去再做些什么,被他拦下了。
苏定慧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在他面前卸下了伪装,狐疑地看着他。
那个宫女她把过脉,被人下了麻沸散的症状,应是叫人害入了水中。至于为什么,她并不知情,只知道有个病人在她眼前,生死难料。
身为医者,她没办法置之不理。
等救活了人后,她没离开,听见有其他宫女声音来才躲到了一边。见那宫女被人抱走了,她才换上了抱在怀里的衣裳,悄悄离开。
没想到那时发生的一切和这个世子有关。
李宿卿坐了下来,隔了距离远远看她,姿态放松,“我见过你救人样子,应当对你负责。”
“无须”,苏定慧极为冷淡,“世子放心,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世子手眼通天,也该查到我自那日起就守口如瓶。”
“我不放心。而且我觉得”,李宿卿想了想,“你救人样子,还不错。”
很奇怪,他在她面前异常坦诚,不想要保留什么。
也许是平日君子做得太多,偶尔他也想不那么君子。
他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屈服,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世子这个玩笑并不好笑。谢姨那里我去解释,不会让世子为难。”苏定慧沉了脸,转过身向外走。
“你可以走,但要想清楚。苏妹妹,你的父亲还在朝里当差。或者——”
“你想嫁入蜀王府?”
他语带笑意,分明是知道今日为何要来。若不是她不想被赐婚,今日之局压根不会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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