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被接去王府的路上,苏定慧脑子就没停过,几次想问蜀王是否清醒,又生生咽了回去。
不管清不清醒,都属王府机密,知道多了都属麻烦,能少沾染就少沾点罢!
到了王府,快走到正房时,她微微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自己长什么样子。
进门前一只香袖探了出来,她想着事儿,差点撞上去,好在马上反应过来,停步看是何情况。
只见个长相秀致的侍女将竹帘扬起,眉眼含笑道:“请——”
苏定慧觉得有些怪,这侍女眼里好似含了什么,过分地释放着善意,看她像是看着钟情之人,总让人心里微微打突。
但这都是小事,要紧的还是里头那位,她不知道是否身份叫人察觉,被他认了出来,今日来,是要和她算账。
总觉得不至于,又不敢轻易下定论,毕竟她不了解他。
“你来了!”罗穆刚好从里面看出来,竹帘一开,见了她的脸,连忙招手道,“快进来!”
苏定慧入了里间,估摸着床榻那里差不多的地方,跪下道:“草民见过王爷。”
“罗穆!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接他来?”男人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隐含怒意。
苏定慧全身的血似凝住了,不敢动弹。
这么明显的愤怒,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位身上看到。
她是知道有些显贵人前人后不同的,脾性可以伪装得极为彻底,除非亲近之人,旁人难窥一二。
她孤身一人到了王府,连知道她到王府的人都没有,若那位铁了心要她为戏弄之举赎罪,她无计可施,只能听任。
罗穆跪在她身旁道:“还请王爷保重身体,大局为重!您怜惜大夫,看他彻夜医治不忍,命他去休息。可您在军中留下的伤,卑职不能视而不见,反正新大夫已经来了,就让他给您治罢!”
苏定慧心弦悄然一松,床榻那里的人许久未言,她想了想后壮起胆道:“草民医术浅陋,但仍识些岐黄之术,王爷若不嫌弃,可否屈尊,让草民诊断一番?”
“是啊王爷,大夫都说要给您诊断了,不妨就让他试试!”罗穆趁机道。
“出去!”
苏定慧低着头,听见床架一晃的声音,像是有人将手按在哪里,没扶稳弄出来的。
她下意识抬头,见男人坐在床头,单脚踏在脚凳,身形微微弯着,长而有力的臂膀正撑在床头用作围栏的板子那里,带了点点颤意,似想站起来,却因为忍着不知名的痛苦,力量不足。
她还和那人对上了眼。明明额头上布满细汗,他却还是隐含威慑地看着来人,像只受了伤的精壮豹子。
“卑职出去,大夫留在这里!”罗穆退了出去,怕被人喊住一般。
屋里只剩下了两人。
一个大夫,一个受伤之人。
做大夫的,不能视而不见。
苏定慧暗暗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身边,扶住他的臂膀,“王爷可听过讳疾忌医的故事?”
李玄冲感受到托着自己的小臂格外柔软,却又像炭在肤上滚过,撩起似烫非烫的温意,一时没说话,借了她手上的力,一点点坐正,靠在了床头,微仰起头,示意她坐在榻侧,平视她。
“你叫什么?本王见过你。”
“子惠。”苏定慧彻底放下了心,知道他没认出自己,只是对新大夫的不信任。
“方家医馆的?”李玄冲看着她问,似在审人。
“是,草民师父乃是方家医馆主人。”苏定慧眼神微垂,沉着应对。
“本王听人说过你善断阴阳,是个看病的好手?”
苏定慧仍旧低了头,“王爷谬赞,草民医术有限,不过拾前人牙慧,略通些医理。王爷可容草民先把一把脉?”
李玄冲没有把手伸过来,“不必。本王的病有人医治,今日罗穆让你过来,是因为本王在漠北时伤过腿,每五日就有不适。”
“那要草民来,是……”苏定慧噎了噎,难以置信,“是给王爷揉腿?”
李玄冲忍不住微微一笑,她吃惊的样子倒可爱,耷着的眼皮一扬,露出的眼儿似玛瑙,晶亮生辉。
“所以本王要你随他一同出去。”
他指了指门口,“去罢,子惠大夫。本王这里不必你做这些。”
苏定慧反倒不好走了。
这样通情达理的病人百年难遇,她要是一走了之,别说有违医道了,就是人之情理都绕不过去,谁听了不说一句太绝情。
“王爷既有伤痛,信得过草民,就由草民为王爷医治罢。”
她伸手按了按他的膝盖,抬头问可有痛意。
李玄冲定定地看着她,过了会,点了点头说有。
苏定慧要往上按去,他身子僵了一瞬,马上从床头围栏板子上直起身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阻道:“这里无碍,膝下方有疼意。”
见她眉头皱了皱,又马上松开了,“本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
苏定慧表示理解,病人是这样的,尤其身份尊贵的,若非必要,不希望旁人碰他身体,便没在意,换了方向往膝下边敲边问,见他都说疼,估了下需要揉捏的地方,将手放了上去。
李玄冲看着她尽心尽责地用力,鼻尖上都出了几粒汗珠,捏揉到最后都有些脱力,似会卧倒在他身上。
但他只觉隔靴搔痒,痛意虽解了,升腾而起的却是更大的不满足,尤其是她的手离开他的下肢,略作停顿休息之时。
看着她的眼神也不自觉地越来越深。
苏定慧只要行医之时,注意力便全在医治上,纵然没有把脉,她通过小腿上的阳陵泉、足三里、三阳、悬钟等穴位能够判断出他伤情如何,再辅以他的回答,也能够把握极大地确认揉捏之处。
但这也不意味着就结束了,虽然说腿疼,但每处疼的程度不一样,她还需配合轻重手法,从病人的反应来看哪种力度对治疗最佳。
如此医治,也只有全神贯注才能不漏掉丝毫细节,对症揉捏。
她自然也没注意到自己鼻尖上的汗越来越多,随着手掌的用力,啪嗒一声,落到了男人卷起裤管的腿上,溅开。
苏定慧愣了下,马上用袖子拂去了,眼下却递来方帕子,看过去是那位病人给的,只听他淡淡道:“辛苦。擦一下罢。”
苏定慧接过来,在鼻尖擦了擦,“多谢王爷。”
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李玄冲见状道:“你从前也这么给人治过?”
苏定慧以为他嫌自己力小,倒也没有不满,解释道:“这是第一次,所以草民会了解得更细致,等下次就不会花这么多时间,不会再冒犯王爷。”
冒犯?
李玄冲感觉她揉捏过的地方简直舒服得不能再舒服。
唯一称得上冒犯的汗珠,真要说感受,是他的心随之颤了颤,想要为她拭汗擦脸的念头突然就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