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自那日后,苏定慧着实寝食难安了些时日,事奇为妖,加上那人身份尊贵,非同凡响,她不能不提着点神。
等把自己所作所为捋完一遍又一遍,想来能令他记上仇的,也就是说他命不久矣。但她也做了弥补,明着告诉他乃是乌头作祟。如此,算是扯平了?
苏定慧长舒出口气,继续舀着白粥喝下一口。
“怎么大早上就长吁短叹的,在家里难道不痛快?”方夫人这几日让她陪自己去外头见客,她都以身子不舒服推了,积了气,借题发挥。
幸而是早膳,身为一家之主的苏希光还没去监察院,一家人聚在圆桌上吃饭,也算是难得的温馨时光。苏大人见两人虽没有吵起来,却已是一个咄咄逼人,另一个漠然以对,忙用筷子将块糯米酿藕夹到了小玉碟,朝夫人送去,边道:“记得夫人昨日还说想吃藕,可惜不到秋冬,没人家卖。可巧天气转冷,乡下的板车就将池塘里新长的莲藕推来卖了,夫人尝一尝,看比秋冬的是不是脆嫩些?”
方夫人低头尝了,细细嚼了几口,果然脆嫩嫩的,连浇着蜜汁的糯米一起吃也不觉腻,咽下后淡淡道:“还可以,就是得赶巧,不然未必日日能吃到。”
“要吃到还不容易?反正这几日院里清闲,我干脆蹲到人家池塘边,荷花一颓,就伸手下去一捞,多的不说,保夫人一日三餐准是办得到的!”
苏希光将官服的袖管一捋,摆出大干的架势,手却一看就是读书人,单单整日握笔的地方有层茧子。
方夫人露出笑来,斜睨着他道:“小小书生,也敢口出狂言?当年是谁连道花墙也不敢过,还是我拽了你,才没叫你母亲看见。不然她见你不读书,竟然在花园里给我推树摇枣子吃,绝对要拿了家里的戒尺叫你吃竹板子!”
苏希光咳了两声,用眼神示意了几下两人的孩子还在,往日的事就不要再说了,免得让孩子看笑话。
苏定慧笑了笑,埋头吃饭。
母亲与父亲相处时的少女姿态,比起为人母亲,要来得好的多。
若她不是在祖母身边养大,从小与母亲相处到今日,也许会是另个样子。或许就是母亲所期待的样子,不会因为她受人养恩,又受另一个人生恩,既无法为母亲抱怨祖母,也无法赞同祖母为了让苏家有后所做的种种偏激举动。
方夫人又吃了口酿藕,“看在你收买份上,本夫人信了就是,派你去替我蹲着脆藕。”
“小人在此,多谢夫人!”苏希光起身,着官服给她大大行了个礼,惹得宝雁等侍女忍俊不禁,扭过身去捂了嘴笑。
吃过饭后,苏定慧在上房又逗留了会儿,看着方夫人正将顶软脚幞头盖在要出门的苏希光头上,苏大人坐在太师椅上,盯着房梁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方夫人嘀咕了句。
苏定慧看过来,忽而想起父亲刚才吃饭时说的那句“院里清闲”,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不然父亲不会随口说出这句话,他是闲不住的人,在监察院勤勤恳恳,遇到事忙,和那些院里的年轻人赶个通宵也都常有的。从他嘴里冒出清闲两个字,差不多可以比肩太阳打西边出来。
“能有什么事?你们在家里想必也听说了。官家将防御使派了出去,两三个月了没个消息传回来。河北西路说是青黄不接闹饥荒,起义的旗号都打出来了,时至今日,乱子到底平息了没有、怎么平息的,还不知道呢!枢密院、三衙和率臣那里乱成一锅粥了,院里头的风气也浊起来,干点什么事,都三心二意的。放着正事不干,不知道哪里得了令,又攒足了劲头想拼一把,什么折子都敢往上送,竟像是下了注,在赌。还要叫我一起!我反正点卯上值,到时辰了就散值,清清闲闲的,蛮好。”
方夫人也觉得好,整理着他的官服道:“早该这样了,你每天忙里忙外的,院里头落你什么好了?那些人愿意出头就出去罢,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苏希光无奈一笑,“平安是好,是好。”
苏定慧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方夫人和她送人出了门,折身回来,见她垂着个脑袋在想事,没理会自己,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一家人,陡然就生疏成了陌路之人般,心头一沉,脸也放了下来。
“你要是不想陪在这里,大可以……”
刚好宝雁带了侍女在收拾残羹,方夫人看到剩在碗里的酿藕,把余下的话收了回去,摆摆手道:“你回你自己房去!”
“母亲?”苏定慧微愣,抬头。
见她不耐烦,没多纠结,告退了回房。
隔着屏风,春柳给她送来更换的郎子衣物,苏定慧接过来,边脱换,一边问道:“防御使大人出去,快两个半月了罢?”
“谁?”春柳不防她忽然问了句,下意识反问,又想到防御使是谁,忙接道,“是啊,蜀王殿下被官家派出去,两个半月了还没消息呢。我们私底下还说,尤其那个烧火丫头,她是川人,听了马上猜是不是蜀王殿下不适应汴京水土,偷偷溜回蜀地去了。据说百年前,她们那里可是蜀国,咱们这边的人派兵打也打不进去,山山沟沟的,像个箍得紧紧的大铁桶。”
苏定慧换好了出来,笑道:“你们在家里说这些,挺有意思。不过去外头就不说了,免得别人乱传话。好了,还是往日规矩,母亲有请,你就替我敷衍着,真有急事就派人去医馆叫我,好吗?”
春柳让她放心,还亲自开了门,送她快走。
苏定慧出来后直奔医馆而来,没心思再想那个蜀王的事。
反正他们两清了,是生是死,她管不着。
但中了乌头毒还要用兵,终归是为了大家的安稳,若真有不测,她偶然想到还是觉得惋惜。
到了医馆门前,苏定慧彻底被眼前的景象占据了心神,虽然只是草草搭建,木头料子也都用的别人不要的那批,但把房梁架子搭起来了,终于能将那块匾额重新挂到门前,她仰头望着,只觉心中大石落地。
终于,方家医馆能重新开张了。
“子惠大夫!”
身后有个人叫她,她转身,看见那个在码头上初次见面的木料商人,这些日子来往多了,两人也熟稔起来,互换了姓名。
这人叫吕弛,常年在南北行商,但家乡在南边,比北边的大商人更随和。
但再随和,将两扇打好的药柜白送来也超出了苏定慧的想象,她没敢接,拒绝道:“看这木头成色,市价我定是买不起的。吕弛,你搬回去,这礼太重了。”
吕弛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赶着回家?这里的冬天我可呆不住!听说医馆快开了,你就收下罢!就当交我这个朋友!再者你是大夫,保不齐我哪日就要你救命了,提前付个买命钱,不算亏本!”
苏定慧还要拒绝,他索性叫伙计们卸了货,一溜烟跑了,边跑边回头道:“山高水长,有缘再见了子惠大夫!”
苏定慧也扬了扬手,笑道:“一路顺风!”
等她回到前厅,见了两扇顶天立地的大药柜时,鼻尖猛然袭入数十种草药味道,一瞬间让她无比沉浸,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上,有种不真实感。
她心有所感,走过去,将其中一个小药柜打开,里头堆满了颗颗粒粒的连翘果子,晒得极好,表面红棕之色。
她又接连打开了十几个药柜,不论价值高低的草药,皆是满满当当。
要置办下这些药,只怕比两个大药柜花的钱还多。
他怎么会知道她缺药?特意送药柜,也送药来帮她。
苏定慧跑了出去,连吕弛的影子也看不见了,她赶紧派了人去码头打听,见者都说他许是挣了大笔钱,哼着小曲儿回南边去了。
苏定慧坐在前厅,望着药柜和里头的草药罕见地露出了茫然之色,是吕弛在特意帮她吗?可,这两个多月相处下来,她知道吕弛绝非这样的人。
真是为了日后在她手上买命?就这么信她的医术?
苏定慧抿了抿唇,总觉得想不通。
“出来接一下!她危症了!”医馆外传来冯易的呼叫声,苏定慧不再多想,赶快跑了出去。
好,今日更新完毕,然后开始一项修改大工程,希望小天使们没发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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