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解库掌事人也露出了异样,没想到王爷特意将自己叫来,就是为了买走这个玉镯,他不过顺口提议一句,竟真给纳了。看那侍女的神色,王府里头的人对这个决定也出乎意料,竟像对王爷口中眉目清秀的郎子有些敌意的样子,这郎子与王爷之间……要知道,王爷已值青年,却还未曾纳过妾室,也没听说王府里有通房丫头……
“还有旁的事?”李玄冲见他不走,问了句。
掌事人悚然一惊,回过神来,躬身道:“没,没事了。王爷日后有什么事但请吩咐,草民先行告退。”
他退出来后,回去路上心还在不上不下地打鼓,总觉得后怕,索性开了车门,对驾车的男仆道:“明日去解库路上,你记得提醒我,要叫解库各个伙计留心个人,记住没有?”
男仆应下了,他才放心坐了回去。
……
苏定慧回去后,虽然刻意让自己别去想遇到那人的事,但总有闲下来的时候,一旦回忆起那双黑眸,整个人便像浸入冷水里头,胆战心惊。
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因她在那人面前装成久病的样子,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推却与他的婚事。龙子皇孙,大概没有不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凡夫俗子在他们眼中大概如同尘泥,倘叫这泥粒上了身,就比如那人得知她有所欺瞒,恼羞成怒,寻机报复,无权势之人是挡不住的。父亲又最为清正,不参与朝中党争,被不少人视作眼中钉,若波及到父亲身上,拖累整个苏家,她就是万死也难辞其罪。
但暗暗等了几日,苏定慧发现那人并没有刻意针对她,才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和冯易筹划如何让医馆重新开张。
旧址重建是种办法,但耗时太久,往日在医馆里看病的病人找上门却没办法给他们医治,几次下来寒了人家的心。另找地方却要就近,免得知道医馆的人找不到。就近却也有麻烦,重建少说也得三五个月,这么长时间里头,要找个现成的铺面,布置个医馆样子出来,草药也得置备齐全,弄好了大半个月就过去了,用上两三月,再搬去建成的医馆里头?租金、打药柜的钱、搬运请人、草药购置……那面的重建也不能停,木料工人,样样都是开支的地方。
苏定慧把冯易叫到了原先医馆在的街面上,两人边看着里头几个高壮得力的郎子们在收拾倒塌的木料废物,一面商量。
冯易道:“我的意思是能省的先省下来,把医馆尽早开起来要紧。但省哪里这里都不能停,这是咱们医馆的根。”
苏定慧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得另找房子,不必这么大,放得下人坐诊就行,我找机会多出来,帮师兄分担。药柜先不要打,草药也是,我去找柳橘泉,这里开了方子,他们那里拿药,免不了贵一些,但我们现在担不起这么多,只能将就。也只能和病人们多动动嘴,请他们谅解了。只怪钱不经用……”
她无奈笑了笑,“真自己算账才知道,原来花钱如流水不是乱说。”
冯易道:“就是时间久了点,但等医馆招牌在这里重新挂上,一切就好了。那时攒笔钱,把你的东西赎回来罢。”
苏定慧抿了抿唇,笑着道好,没和他说自己将镯子死当,直接换了笔钱出来。
两人正在医馆旧址巡看,偶尔还搭把手,帮着递递撬棍绳索什么的,突然有人在后面叫了一声,“小郎君?”
苏定慧听着有些耳熟,回头看去,是解库里的伙计,身子定了定。
和王新登去解库用的是他侄子的身份,是怕解库知道借给方家医馆之人不肯促成交易,如今契子已经签了,倒没什么怕的。但是她拿在手里的是解库的纸券,要是真不拿出钱来,不到官府打官司,她拿这解库也没法子。
正想着,那伙计已经凑上前来,好奇地东张西望道:“小郎君怎么在这里?我们掌事的还说若小郎君再来,要和小郎君喝喝茶呢!”
苏定慧道:“回家,看见这里倒了座大房子,顺路看看。”
冯易在别处帮忙,看见她和别人走到街上,不知什么事,远远叫了声“师弟”。
那伙计咦了声,仔细看了看她,恍然道:“哎!我怎么没认出来,你不就是方家医馆的弟子吗?子惠大夫,你还认不认得我,那年秋天,我躺在平车上叫人推来!”
他兴奋得比了比,又做出剧烈咳嗽的样子,“那时我身上又冷又热,盖了床厚棉被,偏偏两只脚露在外面吹风,胸口这里痛得说不出话来,是方大夫和你治的我。你先在小平车上看到了我,说是悬饮重症,要尽快医治,把方大夫叫了出来,诊断之后开了个方子,三剂就好了!”
苏定慧也认出他来,难以置信道:“是你!你长得这么高大了?那时个子瘦小,发热恶寒,在平车上瑟瑟发抖,咳嗽、盗汗不止,憔悴得不成样子。好在瓜蒌薤白桂枝汤合千金苇茎汤①喝下去就有所好转,后半夜哭嚷着肚子饿,要人给你送白馒头来!”
那伙计摸了摸自己脑袋,腼腆道:“乡下人,饿了就想吃两口白面,让子惠大夫笑话了。方大夫不是说我这病是风寒后秋收劳作太过得的吗?我爹都快吓死了,再不敢让我下地,好不容易托了家里人送到城里来,如今还进了解库。他逢年过节还念叨着,病是坏的,方大夫和子惠大夫是好的,治好了病,也改了我的命,有机会了要好好向你们道声谢。哦对,我听说了,医馆前阵子起火了……”
他陡然沉默下来,局促不安地看。
“你也看见了,就是这样,如今也只好慢慢收拾着。不过还好”,苏定慧笑了笑,“有你们这些人记着,烧了总能再建起来,来日方长。”
“对!来日方长!”那伙计舒了口长气,跟着道,“等秋收了,我叫我爹扛两袋米来,我们自家舂的,吃起来可香了。吃饱了饭,没什么事过不去的!”
“好,借你吉言!”苏定慧欣然接受,还将冯易叫了过来,介绍了那伙计给他认识。
一起寒暄了会儿,那伙计正准备走,忽然想起前几天被交代的事,掌事的要他们看见那日来的郎子多留心些,还说那郎子若是提什么事,要赶快上报才是。看样子,好像对子惠大夫颇为重视。
他想着掌事的神通广大,总不至于要子惠大夫做什么坏事,就留了个心眼,将今日在方家医馆的情形报了上去。
次日,苏定慧去码头附近打听有无结实可用的木料时,被个木料商直接请进了库房,让她看看刚从岭南运来的木头,说本来有个客人定好了的,到货时银钱周转不开,交不上尾款,硬生生把这批木头撂在了码头。日日存在码头要钱,他们不想再等了,急着出手,要价很低。
苏定慧看了看那木头,帮底厚朝逾八寸,纹若槟榔,敲一敲还有沉响,显然是上好木料。
她意动,详细问了那客人的姓氏产业,听是住在界身巷,往来南北行商的,甚至木料商还能说出那人的商铺所在,她的疑虑消退了些。
但这些还不够,她和木料商约好半个月后再见,匆匆离开了码头。
几日后,她让王柏舟去打听界身巷里头卖香料的刘生,王柏舟派了人去,回来和她道:“听了都怕脏你耳朵。那刘生家庭不睦,影响了生意,怕要卷铺盖回老家了。前阵子还大张旗鼓要起个新宅,原来是外头养了个妾室,嫌老宅不够自在,借肚子里的孩子生事,嚷着要住新房。谁知被查出来与刘生侄子有染,两人本意要借新房偷奸,叫人知道索性裹了财货私奔去了,还花钱让人到处嚷嚷着刘生不做人,仗着几个臭钱,霸占侄子未过门的妻子。生意也不好好做,香料并不是他所说广南东路那里番人远渡重洋运来的,而是偷偷派人去其他低价香料铺子买来,贴上自家签儿的假冒货。从前买了他家香料的客人,都堵在店门口要退呢!”
苏定慧嗯了声,饮了口茶。
“对了,阿慧,你问他做什么?”王柏舟不解。
“学着……做生意?”苏定慧觉得自己也真是长本事了,什么都会一些,要不是每天夜里还捧着医书看,她都要以为自己是从商之人了。
“你要买香料铺子?”王柏舟很惊讶,“这个本钱可不低。你别看他现在人人喊打,要接手他这铺子也不容易,得先平息那些客人的怒火才行……”
“不买这个,买别的。”苏定慧道。
等她与木料商诸事敲定之后,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有了重建的料子,清理完旧墟,就可以请木工来起房了。
租房的事由师兄在办,过个几日应该也能定下来。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苏定慧离开码头,又去了鹤塘巷一趟,出来时忍不住仰头看了看西落的日光,眸中被那霞光染得微微发亮。
十日,最多十日,她一定会让医馆重新开张!
至于阿翁……她也一定会找到他!
回到家后,苏定慧还在屏后更衣,安静的闺房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宝雁赶了进来,气还没喘匀,说是宫里来了人,夫人叫她过去。
①来自《李可·老中医 急危重症疑难病经验专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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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