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汤 第2章 城市

“小汤。”

“小汤。”

有的客人总会甜甜地叫他，有的客人很奇怪，一点话语都不说，只是在酒店里，一次给他双倍的价格。

一些客人说要包养他，每个星期四都上她那儿去，给他一万块钱。

他有的时候觉得太累了，就歇两天，两天后还是很累，他就去医院看看。

医院的候诊室总有药片和消毒水的气味，他觉得很好闻，总喜欢坐在那儿。

医生叫到他的号，他进去，他很喜欢医院的冷色调，医生的办公室也是灰色的。

医生问他什么事，他描述一下症状，医生又问他最近做了多少次，他如实回答。医生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他答：“送外卖的。”

医生给他开了点药，他跑去等药，医生还问他“你要不要做些其他方面的检查。”他说不用。

他把手机里的两万块钱转还债款，剩下一百五十块交完药费，还剩三十。

他出了医院，到旁边小面馆，点碗13块的云吞面。

他很久没对自己这么好过，他在家冲麦片，在接客时吃速食，他已经有半年没出去吃过饭了。

他数着，云吞面里有九只云吞。

他拿起勺子，吃一口面，然后吃下了第一只云吞、第二支云吞、第三只云吞……当他吃到第六只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要吃面。

他吃了第二口面、第三口面……

当他吃到第九口面的时候，他的碗里只剩下三只云吞。

他看着，忽地感觉自己已经饱了，于是他向老板要一个塑料袋，他就把它们打包走了。

它走出去，抬头，看到很多白鸽。

白鸽飞啊、飞啊，它们两三只地在一起，一点都不孤单，它们成群结队地俯仰城市上空，飞啊、飞啊，收尽眼底。它们咕咕哝哝地叫，拍拍翅膀延绵地飞，它们真像哨兵，真像白色的精灵。

他也想当一只鸽子，他还没像鸽子一样把这个城市看的透彻。

他太忙了，他只能看到一点点，下班的时候看到，连他也觉得自己知道的东西很少。

小学是在村里面读的，到了十二岁的时候，村变成乡镇，他也就变成在镇里读的初中了，但他身边的同学还是小学同学，身边的老师还是以前的老师。

他考上了高中，大家都上了高中，一些人去的是职业高中，一些人去的是普通高中。他是后者，他还是一样的学习，18岁的时候考上普通的大学。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普通。

他没有读完大学，也想要毕业证，但是交不起学费了。

他和很多人一样，都没读完书，都被骗了。

他的妈妈也和很多人一样，都生病了。

他背上二十万的债务，又借了五十万的债务。

他要慢慢地还。

那就慢一点吧，他想着，他就休息一天。

他走着，觉得自己累了，就上公交车，靠在窗户旁。

他看着来来回回的人，来来回回的车，他闭上眼睛。他睡着了，睡得很沉。

车一直开，开遍整座城市，擦过翠绿的树梢，擦过沥青的碎砾，擦过矗矗的高楼，擦过下班的人群，公交车四处转啊装啊，公交车看到一切东西。

天黑了，他被叫醒。

他下了车，慢慢地往回走。他穿过黑夜，黑夜深深地跟在他后面。

他走到第一根路灯，他停下来，蛾子扑棱着扑棱着，旋旋地飞着，飞到他头顶上。

他走到第二根路灯，他不停了。

他走到第三根路灯、第四根路灯……他看到一个地方大火。

他走到第五根路灯。

第六根路灯灭了……第七根、第八跟，都不亮了。这座城市陷进黑暗中，所有光亮都消失了。

他走呀，走，他摸着黑走。

他走回到家门，他摸着黑开门，他又摸着黑爬到了床上。

他沉沉睡着了。

她家门外的灯，慢慢地、一盏一盏、微弱地亮起来。

渐渐地、灯都亮了起来，延绵地亮起来，璀璨地亮起来。

这座城，这座城里的人，又从黑暗中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