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樾不信鬼神之说,但刚才那位少爷的脸,实在是华丽得可怖。
他不知道自己在微微颤抖,可能是因为看见了像吸血鬼一样的少爷,传闻西方的吸血鬼,都是长得俊美但嗜血的,这位少爷完全符合这个条件。
“你叫什么名字?”温润男声响起来。
苏樾眼皮一颤,抬头,看见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男青年,和一个白得纯洁的小女仆站在一起,那女仆冲苏樾抿唇笑。
“苏樾。”
“幸会,我是天山庄园的管家。”男青年顿了顿,“叫我管家就好。”
女仆走上前,冲苏樾伸出一只纤细惨白的手:“我是庄园里的女仆,你叫我女仆就可以。”
苏樾看着她小声问:“你没有名字吗?”
女仆闭唇眨眼,有些懵懂的样子,随后缓慢摇头。
管家对女仆使个眼色,但女仆显然是没看见,于是管家走来,挡在她跟苏樾之间,右手搭上苏樾削瘦的肩,沉声道:“少爷的生辰礼就在半月后,既然他是来应聘干杂活的,那么方方面面,你都教他一点儿吧,但记住,少爷的生辰礼是头等大事。”
女仆冲管家眨一眨左眼:“您就放心吧!”
她看向苏樾,扯出一个很大的笑容:“跟我来吧苏樾。”
苏樾觉得她怪怪的,跟她走前,看了眼离去的管家,觉得管家也怪怪的,不止是她们两个怪怪的,这整个庄园也怪怪的,既然有人住,那么为什么到处都是一副被烧毁的场景?
当然,最奇怪的还是那个少爷。
“请问你们庄园,没有打扫的人么?”
女仆放缓轻快的脚步,跟苏樾并肩而行,“有呢。”
“那为什么这里——”
“你是一个人爬上来的吗?”女仆打断他,用很好奇的眼光看着他。
苏樾点头:“对,我爬山都爬了一天一夜。”
“才一天一夜?你可真幸运,之前也有好多少年来爬山,可不到半路,就丧命了。”女仆语气轻巧。
苏樾想了想,实诚道:“我路上遇到了贵鸟,还有很亮的星星,一直带领我前进,所以我才爬得上来。”
女仆捂嘴,却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的干净清脆,苏樾笑问:“你笑什么呢?”
“是有人在帮你哦。”女仆低语,像要告诉苏樾一个秘密。
“是谁?”
“是这里的。”女仆好像忽然听见些什么苏樾听不到的声音,眼睛瞪大了,连忙将唇合上。
苏樾没太在意,想着,这条长廊好长好昏暗,到底是要走到哪儿去。
“苏樾,是月亮的月吗?”女仆问。
“是一个木,一个超越的越。”
女仆皱眉歪头,双手背到身后去,想了半天问:“那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好像是路旁遮阴的树的意思。”
“我知道了。”女仆往苏樾怀里钻。
“诶诶。”苏樾连连后退,将手搭在女仆肩上,抵御女仆的行为。
女仆回眸笑说:“你是树的话,我就站在你这棵树下乘凉的意思。”
苏樾点头,无奈笑道:“你真聪明。”
“好了苏樾。”被夸赞之后的女仆昂头道:“现在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苏樾的房间,在一条长廊的尽头,门推开后,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大床跟一个衣柜,到处覆满灰尘,不过这间房里,倒是没有太多被火烧的痕迹。
女仆仿佛有点不好意思:“这房间你喜欢吗?这是我们这儿,剩下的最好的一间仆人房了。”
“喜欢的,只要打扫一下就好了。”苏樾笑着走到窗边去。
他在孤儿院里都是跟其他少年同吃同睡,现在出来打工,有了这么一个大房间,实在是很开心。
暗红色的窗帘被苏樾猛地拉开,阳光照进来,把地毯上的精美刺绣照活了般,熠熠发光。
女仆悄悄站到黑暗里去,憧憬望向苏樾。
苏樾仰面朝阳,沐浴光流,他这时回头,长而翘的睫毛被晕染成金色。
女仆咧嘴笑起来:“苏樾,你看起来像是少爷会喜欢的样子。”
苏樾被她那个笑容吓到了,她的唇角咧得太大,仿佛要到耳垂了,苏樾认为自己是看错了,因为他一眨眼,女仆又恢复原样,甜美笑着。
整个下午,苏樾都在打扫房间里的卫生,他抹柜子擦床,扫地拖地,清除地毯上的脏东西,忙得不亦乐乎,全然没注意,几个瞪着疲惫眼睛的人经过了他的房门口。
到了晚上六点,苏樾停止忙碌,再不吃东西,他很可能就要被饿死了。
他离开房间去找女仆,走过冗长的廊道,穿过大厅,经过侧厅,凭着直觉上了楼,楼上的光线要好一些,苏樾狐疑,怎么到了晚上反倒把窗帘全部拉开了?
斜对面的一个房间里传出女仆的笑声:“咯咯咯,就算是他们想吃,也得要有少爷的同意啊,少爷不是说了么?只能玩玩,还不能把人玩死了。”
“他们那几个男的可都不是吃素的呀,天天吵着说我不做肉,可我上哪儿弄肉去呢……”
“是啊。”女仆摊手道,“这儿的女仆都被他们吃得只剩下我一个了,要不是因为少爷在,我恐怕都得不保。”
“少爷是不是看上你了呀?”女厨师弯唇笑着,把一只死老鼠轻轻放进了锅里。
“怎么可——”女仆注意到了苏樾的气息,就在身后。
苏樾站在门口,没有勇气推门进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就算她们是在开玩笑,但这儿也绝不是什么正常的地方,他得赶紧走。
苏樾转身就跑。
女仆像只扑棱蛾子窜出来,揪住苏樾的后衣领,苏樾脚下一滑,双腿悬空在楼梯间。
“啊!”苏樾叫了声。
怎么看起来娇小的女仆,有这么大的力气。
女仆探头看苏樾,苏樾感到一股冷气。
“哎呀,是你啊。”女仆松开他,他在台阶上站好了,但腿有些打颤。
女仆抱臂道:“我们刚才是在开玩笑呢,你不会信了吧?”
苏樾低着头,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怎么不敢看我了?是我长得不好看吗?”女仆问。
苏樾急急摇头:“没有没有。”
“那就好,你应该是饿了吧?”
苏樾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一幕,女厨师往锅里放了只死老鼠,他胃部很是不适,哑声道:“我一点也不饿,我就是随便逛逛。”
“那你可小心点逛,我们这儿的人,都喜欢开玩笑,不当真还好,一当真,可能就。”女仆停顿了。
苏樾声音极其轻的问:“就怎么?”
“大不了就是一死嘛。”女仆说完,转身迈上一节台阶。
苏樾赶紧往楼下跑,跑过侧厅,喘息着经过大厅,看见被涂黑的窗子,红色的窗帘被风吹得摇曳,在苏樾朦胧眼神之中,就像鲜血漂浮,直觉告诉他,这个庄园里的人,都不太正常。
他夺门而出,他要跑过这片宽广的平地,才能到达那扇铁栏杆大门,苏樾加快脚步,紧盯着大门,越发意识到,那大门,就像一座牢门般,困着他。
夜色深了,天空的弯月散出清冷的光,苏樾感觉到脚底下的柔软,低头看去,这刚才还贫瘠的平地,疯长出了绿色的草坪。
什么情况?苏樾不得不去想,肯定是有人作祟,是那个少爷,一定是那个少爷,苏樾一边跑一边回头。
竟看见庄园像城堡一样高挺耸立着,可刚才明明还是残破的屋檐,最顶处,弯月坠在那儿,月光自上而下弥散,将天空衬得血一般深红。
苏樾惊恐眨眼,庄园一瞬亮灯,如无数颗星星落下,点亮这如山脉般宏伟的建筑。
这到底……苏樾跑不动了,没力气了,眼前晕眩了,他俯身,双手支膝,急促呼吸着。
忽然从哪儿传来一声女仆的娇笑,明明他都跑这么远了,怎么还能听得这么真切?
苏樾抬头,看向这步入夜晚后,变得诡异的庄园。
赫然间看见,最中心的那间屋子里,少爷坐在轮椅上,透过空气般的落地窗,漠然睨视着他。
那双眼睛深沉的黑,黑中带红,苏樾心想,就算其他人是不正常,但这位少爷,一定是最不正常的,因为他从没有见过像这样的一双眼睛,黑得像深潭,又像一颗红宝石从深潭里隐约透了出来。
当苏樾转身时,余光一瞬间看见,其他七个人,都站在各自的房间里,通过落地窗,或带玩味的笑,或佯装沉思看着他。
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苏樾脚踝一软,跌倒在地,吃了一口鲜嫩的草。
他抬头,望着近在迟尺的大门,只要他再努力一点,就能抓住铁栏杆了。
但这关键时刻,他却支不起身子,他用双手在地上爬。
眼前拂过去花瓣形状的裙摆,是女仆,她悄无声息追了上来。
站在苏樾面前后,女仆朝他伸出一只手,笑道:“我们少爷很绅士的,让我来扶你。”
“少爷?他根本是个鬼少爷吧。”苏樾轻声。
女仆看出他内心的惧怕,蹲下身,骨骼嘎吱作响。
苏樾又被她吓一跳,唇色发白,冷汗冒出来。
“是人是鬼不都一样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就得了?再说了,我看少爷很好哄的,只要你哄好了少爷,他们都不敢对你怎么样。”
“我看最可怕的就是那个少爷吧。”
“反正你怎么样都出不去这座庄园的,除非有少爷的命令,所以哄少爷很重要哦。”
苏樾白着脸不作声。
女仆又问:“你说他是鬼,那你猜猜看,他是什么样的鬼?你又猜猜看,我是什么样的鬼?”
女仆说完,冲他咧唇笑,那唇缝直裂到下颚,又去到脖颈,于是从缝隙里缓缓散出一些黑气。
苏樾两眼一黑,趴在地上不再动弹。
“诶诶。”女仆戳戳他的肩。
这时女仆听见来自少爷的一声嗤笑。
“你可别装啊,你一会儿还得去少爷房里陪床呢,刚才我不都教你了吗?你怎么还装死呢?喂喂!”女仆戳他好几下,他都不动,只好威胁说:“你要是真死了,那我可叫他们来开吃了。”
“等等。”苏樾一口气吐出来,又吸一口气进去,“什么叫陪床?”
“陪少爷睡觉啊,因为你大白天来,少爷整个白天都没法入睡,现在都困死了。”
苏樾又不作声了,双眼像死鱼的眼睛一样,看着草坪。
女仆笑笑,起身时把他揪起来,高高提在半空中,就像举一吊肉。
“记住我教你的哦。”
“你教我什么?”苏樾终于找回一丝神志。
“哄少爷哦。”
女仆提着像死尸一样的苏樾,往灯火通明的庄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