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岁月 第49章 环相叠生

萧腾的心情貌似不错，他一边收拾办公桌上的资料，一边按手机看时间。孙医生走进来，问他怎么这么高兴。萧腾语气明朗的说：“两天没有加班了。”

孙医生的年纪与萧腾差不多，都是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孙医生呵呵一乐：“你这心态真是好。我现在是加不加班都感到心烦，我觉得我得去看心理医生了。”

萧腾翻看手中的病人资料：“医生找医生看病，会不会被人笑呢？”

孙医生喝了一口水，正色道：“医生也是人啊，难道医生生病就是错了吗？”

萧腾说：“但有的病人会觉得给自己看病的医生自身也有病，他们心里就会感到怪怪的。”

孙医生笑了笑，又问道：“对了，你这一年和吴医生搭档怎么样？”

萧腾停下了手中的笔，抬眼看着孙医生：“挺好的啊，吴医生见多识广，是老资历的医生了，跟着他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当初把我分给他的时候，你还替我捏了把汗，愁容满面的看着我。这都一年了，我们相安无事。”

孙医生想了想，刚想说什么，桌上的座机响了起来，是院长让萧腾去一趟办公室。放下电话，两个人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

现在是八点钟，本可以正常查房的萧腾却在此刻走进了院长办公室，原本晴朗的心情蓦然变得沉郁起来。他在看一张打印好的A4纸，上面是一封投诉信，投诉的主体正是萧腾。萧腾将投诉信反复看了两遍，抬起头惊疑的看着院长：“没有这回事啊。信上说因我不在岗导致病人出现问题，可这个人不是我的病人啊。”院长说：“医院查过了，记录表上不是你的名字，那天也不是你的岗，但是病人一口咬定就是你。”

萧腾摇摇头：“真没印象。”又看着投诉信说：“我的病人我都有记录，无论是出院的时间还是在医院去世的时间，我都会自己记录下来，并且精确到秒。”

院长点点头：“这个我知道，刚开始我还笑你一份病历要抄写好几遍。”萧腾有一本记录本，但凡是他接诊的病人，除了常规的病历记录，还要将所有情况无一巨细再单独记录在册。这是上学的时候，老师给学生们养成的习惯。

院长看了看萧腾：“你再回忆回忆，仔细想想究竟是什么情况。病人家属没有闹，只是要求他们投诉的这个医生，也就是你写道歉信并且当面道歉。”萧腾问：“那病人呢？”院长说：“正是因为病人脱离险境了，所以家属们才没有闹起来。”

萧腾离开院长办公室，上了电梯下了电梯，一路回想着那天的情景，可就是没有想起来，他蹙眉自语：“那天不是我的班啊，也不是我的病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刚走出电梯，妈妈打来电话：“喂，腾子。你忙吗？你爸有事跟你说。”萧腾在听筒里听到妈妈喊爸爸接电话，爸爸闷着气拒绝接听电话，他一阵烦躁，大声说：“妈，有事你就说！”妈妈一听儿子在电话里的厉声，赶忙说：“噢，你是不是忙啊？那就先不说了，先不说了。”不等萧腾再开口，电话就挂断了。萧腾吐了一口气，他明白只要是妈妈催爸爸接电话而爸爸死活不接的，保准是要说生孩子的事。

到了下午，萧腾虽然是准时下班的，但是他的心情却不明朗了，他刚启动车子，妈妈的电话又来了，语调有所刻意的迟缓：“腾子，你现在忙吗？你爸让我问问你，你们都还好吧？身体都还好吧？”萧腾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语气：“我们都很好。妈，你不用担心我们，孩子的事再说，又不是不生。就这样吧，我这边有些忙。”萧腾将电话快速的挂上，他顾不得礼貌与否，只剩下另一端拿着传出忙音听筒的妈妈和沉默的爸爸。萧腾发动车子驶出车库，驶离医院，驶向家里。

真是夫妻连心。萧腾的心情由晴转阴，朱明荷的心情同样是阴云密布。她正站在小区门口和一个男人说话，那个人气吁吁的，但可以看出他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你管管你哥吧，这样不行的，我都要累死了。是，他是把钱给我了，但他的工作也不能都给我啊，被我们领导知道了算什么事啊！”

朱明荷的五官都快挤到了一起：“张哥，我哥的事我也不清楚，我得先问问他。你先别着急。”朱明荷播了哥哥的号码，却没有人接。

张哥问：“他不接电话？你看，总是这样，谁的电话也不接。人家投诉电话一打，我也就完了。”

电话通了，朱明荷冲张哥一摆手，扯着嗓子喊：“喂，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在哪儿啊？你听得见吗？喂？”电话又挂了，张哥说：“联系上了？他在哪儿？你哥那个人，我们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成天神神秘秘的。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也不是个勤快人。说实话，要不是看在老乡的份儿上，你又打了包票，我才不会给你哥找工作呢。你哥现在让我里外不是人，如果被我们领导知道了，我的工作怎么办！”

朱明荷忙不迭的道歉：“对不起，张哥，给您添麻烦了！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一开始不也是好好的嘛。”

张哥嗤之以鼻的说：“一开始？一开始也不怎么样！一开始嫌分给他的那一片不挣钱，后来给他换了，他又嫌累。送快递当然累了，那干什么不累？再后来他自作主张把自己的快递让其他同事去送，把工资也分了。我们这样做也是有风险的，被公司知道了全得赶走。”

朱明荷一脸无奈：“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哥为难的说：“这些快递啊，都是你哥负责送的。我们现在不帮这个忙了，你赶紧让你哥送吧。还有，因为他总是迟到早退请假的，领导说让他做完这个月就不用来了。”刚要走又转身加了一句：“哎，这个月得做完啊，也没剩下几天了。”

朱明荷守着地上的一堆快递，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一个一个的翻拣着。一辆车停住了，朱明荷抬起头来，与车上的萧腾四目相对。萧腾探出头来问：“这么多快递？你这是把人家网店都买下来了？”朱明荷有气无力的站直了身子：“下来帮忙吧。”

两个人七手八脚的将大大小小的快递从小区门口搬到电梯里，又从电梯搬到家里，一路上不停地向进出电梯的邻居表示歉意。萧腾拿起一个快递说：“咱这边是哪个快递员啊？七月的快递现在才送？是不是需要投诉他啊？”说完，自己愣了一下，由“投诉”二字想到了自己。

朱明荷正搬着快递，听到此话，急忙说：“不行不行，别投诉啊。不关人家的事，这些也不是我的快递。”萧腾问：“那是谁的？”朱明荷一边将快递往家里挪，一边说：“我哥的！我哥负责的快递。”一听到哥哥的事，萧腾的心情更是抑郁，他扔下手里的快递，径直走进卧室，头也不回的扔下一句话：“赶紧想办法处理了吧。”

朱明荷也跟了进来：“他同事把快递送过来的，领导让他做完这些就不用再做了。但是我打电话找不到他，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萧腾转过身，看着她说：“你还在这委屈？我当时不是告诉过你，你不要出面给你哥找工作，干不长久的。现在好了，你这个担保人也不好做了吧。”

朱明荷说：“他毕竟是我哥哥嘛。我总不能看他饿死吧，再说了，要是当初不给他找工作的话，他就得住在咱们家。”

萧腾两手叉腰说：“现在岂不是更糟糕！工作没了，你的脸面也没了，他说不定马上就得搬过来。”

朱明荷叹气道：“怎么办呀？这些快递我得送出去啊。要不然别人投诉，烂摊子更多呀。”

萧腾带有一丝愠气：“你自己看着办吧。”

朱明荷喃喃的说：“我又不会开车，你又没时间。我只能雇个司机带着我去送了。”

萧腾撂下三个字：“你随便。”

两个人辗转难眠了一夜，各怀心事毫无睡意。

躺在一侧的萧腾闭着眼睛极力回忆投诉信所提的内容，可对于病人的信息模糊不清。他在这家医院工作了十年，今天可是头一遭，他不想不明不白的背这口来路不明的黑锅。另一侧的朱明荷睁着眼睛在想哥哥的事，想起张哥苦着脸的抱怨，想着一大堆急需送达的快递，脑子就不由自主的疼了起来。

黑暗中，两声叹息不约而同的响了起来。

萧腾早早就出门上班了，朱明荷看着堆在门口的快递发愁，门铃响了，开门一看，朱明荷大吃一惊：“妈？你怎么来了？”妈妈一进门就流了泪：“明荷，你是怎么做妹妹的，你哥的工作丢了你都不管？”朱明荷担心妈妈：“你怎么来的？这还不到八点，你坐什么车来的？”

妈妈坐在沙发上抹着泪说：“我昨天晚上就到了，在你哥那儿住了一晚。你不知道你哥多可怜，连饭都没有。”朱明荷关心妈妈：“你吃饭了没？没有不舒服吧？”她担心妈妈的晕车病，不知道昨晚在哥哥家是不是休息好了。妈妈满心都是儿子：“我哪有心思吃饭啊，你哥也在家哭呢。你也不知道给你哥问个好送点饭。”

一听这话，朱明荷从妈妈身边站了起来，冷着脸说：“还说呢。我昨天打电话，他都不接。好不容易打通了，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乱哄哄的，说话都听不清。”妈妈将泪眼瞪了瞪：“打不通就再打呀！我怎么就能和你哥通上电话？”她眯着眼看着门边的快递：“这都是些什么呀？是快递吧？都你买的呀？给你哥钱的时候倒是抠的很。”朱明荷一脸不悦的说：“那都是你儿子闯的祸。不好好工作，净惹麻烦。我托张哥找工作，这下好了，老乡之间的情分也没了。”

妈妈一咧嘴，带了哭腔：“你哥那工作就不是人干的，风里来雨里去，大夏天的晒的脸通红。你就不能给你哥找个好工作？”朱明荷不满的说：“妈，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不是人干的，你这不是骂人吗？那么多快递员，人家都不是人了？人家不都是尽职尽责的吗？就你儿子事儿多。我还是那句话，咱家就这条件找不起人，我哥没有学历没有技术，神仙也帮不了了。”

妈妈抹了抹眼睛，说：“还是你没本事。老家那些没出去的年轻人，在村里种地的，在镇子上打工的，我看过得也挺好。”朱明荷说：“这话怎么不跟我哥说啊？”妈妈说：“我还没说完呢。人家小昆的姐姐把小昆带到上海去了，吃好的住好的。你就是没本事！”朱明荷说：“小昆好歹是专科毕业，没去上海之前老老实实在家种地。我哥呢？扶不上墙的烂泥！”妈妈哭着说：“你哥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你是什么？你也是大学生，天天在家呆着。萧腾什么忙也不帮，正眼都不瞧你哥一眼，他屁本事都没有，活该连孩子都生不出来。”朱明荷一怒，从沙发上坐起来：“妈！你说话别太过分！”把低头抹眼泪的妈妈吓了一大跳，呆呆的看着满脸怒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