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会终于结束了,筋疲力尽的家长们又回到最初的抱怨,这个说比上班都累,那个说上班也没有这么累。穆首阳也累,但她不露声色,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龇牙咧嘴的失了态,她领着女儿慢慢走向幼儿园的大门。临近大门口,就看到马路对面围了一群人,道上停留的车辆拼命的摁响车笛,只听得乱哄哄的一片。有个尖利的女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你放手,你赶紧给我放手!你这是抢孩子!报警!赶紧报警!”一个老年男性的声音也不甘示弱:“你说我抢孩子?警察来了,我倒要问问,我的孙子我能不能看!”“你现在要看孙子了?以前呢?以前你们家是怎么对我们的?是你们全家合起伙来赶我们母子出去的啊!”“是你做得不对,骗我家钱,又带走我孙子。”乱嚷嚷的,总有好热闹的人想一探究竟。
幼儿园的园长怕引起不知情人的误会,叫了保安着急忙慌的跑出来,确定不是因为自己幼儿园引起的纠纷,顿时放了心,只板着脸让人群快点散开:“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家务事回家说,这是幼儿园,都不要围在这里造成堵塞。你们要是再这样,我们就报警了。快散开吧!”
那女人把孩子抱起来往旁边年轻人的怀里一塞,喝道:“赶紧走啊!愣着干嘛!”年轻人皱着眉头,脸红红的,左右看了看,抱着孩子转身快走着,孩子回过头来向后张望,嘴里喊着:“爷爷,爷爷,我想爷爷。”老人指着渐行渐远的两个人说:“你看吧!我孙子说想我呢!”女人说:“你也知道孩子想你们!可你们全家做了什么!我和你儿子离婚了,所有事都协商好了,有事你去问他吧,别成天这么闹。你天天偷着过来看孩子,我都知道。还有,少在这里装可怜,别人不知道你们家是什么样的人,我可知道!”人群散开了,有家长带着孩子议论纷纷。女人撇过头,双手抱在胸前,再不搭理老人,那老人站在原地呆了呆,也走了,留下三个字:“你等着!”
女人冷笑了一声,正准备上车,瞥见了站在幼儿园门口的穆首阳和她女儿,两个人都冲着对方笑了笑。原来那尖利的女声是从盛夏的嘴里发出来的。穆首阳牵着女儿的手慢慢的向前走,母女俩都不说话,一个奇怪盛夏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一个难过爸爸为什么不参加亲子会。突然一声招呼吓了母女俩一跳:“喂,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吧。算起来,咱今年见了三次面了,坐下聊聊?”原来是盛夏在车子里喊。穆首阳看了看女儿,想到回家要面对只知道玩儿游戏的黎韬、什么事都要插一手的婆婆、怎么辅导也记不住题目的悠悠,她就心烦。于是,她应了盛夏的邀请,抱起女儿上了车。
盛夏提议去吃自助餐,穆首阳拒绝了:“简单吃一点吧,带着孩子不方便。随便吃点,填饱肚子就行了。”盛夏看了穆首阳一眼:“怎么这么抠了!不用你出钱,我请客。小朋友,你想吃什么啊?阿姨带你去吃自助餐,再给你买个冰淇淋好不好?”沐沐说:“谢谢阿姨。我不要冰淇淋,我们去吃拉面就行了。”盛夏笑了:“你女儿像你一样能说会道,长大以后可以当主持人。”穆首阳的嘴角向上扬了扬。
还是拗不过穆首阳,三个人找了个拉面馆坐下来。
好久没有坐在一起了,到今年——毕业八年了。
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话可说。
两个人东张西望,用各自的眼光看着这个小店。五张桌子擦拭的干净,但依然抹不净顽固的油渍;墙上的电风扇紧致的摇着头,可抵挡不住热烈的暑气。三三两两的食客,外卖员倒是围了好几个——天热了,人懒了,只好依仗外卖员了。
面端了上来,穆首阳盛了一小碗递给女儿。盛夏看着说:“你女儿吃饭真好,不像我儿子,就知道吃零食。”沐沐说:“谢谢阿姨夸奖。”盛夏笑了起来:“你女儿嘴真甜。好好培养培养,以后也像你一样当个主持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穆首阳低头吃面,心里有些不耐烦:这是第二次说主持人的事了。沐沐说:“我叫沐沐。阿姨,我妈妈不是主持人,她是一个老师。”盛夏说:“是吗?你妈妈是老师啊?我还以为你做主持呢。当老师挺好的,也是靠着一张嘴。你在哪个学校当老师?”沐沐抢道:“我妈妈不在学校当老师。”盛夏疑惑地看着穆首阳,穆首阳抬起头:“哦,我在辅导学校。”又皱着眉对女儿说:“快吃吧!话可真多!”盛夏想了想,歪了歪头,低头吃面。
吃完了面,盛夏真的给沐沐买了冰淇淋:“吃吧。天热,降降温。”穆首阳要给盛夏钱,两个人拉扯了一阵,盛夏把钱扔到穆首阳的包里:“哎呀,你这是干嘛!一个冰淇淋罢了。”又在面馆里买了两瓶茶饮料,一人一瓶喝了起来。老板娘过来收拾面碗,盛夏说:“老板娘,借你们这地方凉快凉快。”老板娘边擦桌子边说:“坐吧坐吧,不碍事。”
盛夏看着进进出出的人,装作无意的问道:“你是和他结婚了吗?”穆首阳手里拿着饮料瓶子在桌子上乱画,回了俩字:“不是。”盛夏看着站在柜台前的沐沐,说:“哦,我看着你女儿长得和他也不像。”沐沐正在看宣传纸上各式各样的面。穆首阳也回头看女儿:“别捣乱。小心点。”只听耳边传来一句:“我离婚了。”快而坚定。
穆首阳回转头来看着盛夏,盛夏也不看她,自顾自地说:“今天你也看到了,那是孩子的爷爷。真是丢人,被那么多人看到。”她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向着穆首阳惨然一笑:“还被你这个熟人看到了。”穆首阳不说话,她想起在美容院的那通电话,心里对盛夏有着百般疑问,她现在还是银行的大堂吗?她何时结婚的呢?离婚的原因呢?音乐会结束时挎着胳膊的那个男人又是谁?最关键的一点,她为什么要和自己吃饭,只是因为自己看到了门前的一幕吗?
盛夏手里摆弄着饮料瓶,里面的饮料随着手里的摆动流动着。“我们多有缘分啊,音乐会见了一次、美容院见了一次、今天又见了一次。要不然,联系联系她们,咱聚个会吧。”穆首阳轻啜了一口饮料,笑了笑。盛夏又说:“我也就是说着玩儿。都那么多年不见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见了面说什么呢。本来以为咱俩有很多话呢,谁知道开不了头,聊不下去。唉,要是过得好还行,过得不好还说什么呢。”穆首阳笑道:“怎么不好呢?我们这不是挺好的吗!”盛夏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吧?”穆首阳招呼了女儿,三个人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踱步出门。
盛夏用手遮着眼睛说:“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回去啊?我送送你们吧!”穆首阳摆手道:“不用不用,这附近有公交车。”盛夏说:“你怎么这么客气啊!我就是送送你们娘俩儿,又不去你家。你这是怕什么呀!”穆首阳笑了一下,搓着女儿的衣领说:“没有。”盛夏说:“你这个样子……好吧,那我不勉强了。哎,留个联系方式吧!”
盛夏开着车,眼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明明车子已经开出去了,为什么突然停下来等着她们母女呢?穆首阳什么都没有问,纵然她有许多疑问,但只要她不问,自己完全可以不用搭话,可为什么要直截了当的承认自己离婚了呢?同座之前心里有很多很多话像喷涌的泉水,当坐下来为什么就说不出来了呢?可能因为她是曾经熟悉的人,正巧被她看到了那不堪的一幕,要不然还能怎样说服自己呢?
同样的,穆首阳和女儿坐在公交车上也在纳罕。为什么自己爽快的答应邀请了呢,只是因为一点好奇心吗?可又为什么不袒露自己的好奇心呢?是怕满足好奇心的同时又要暴露自己的生活吗?那有什么,说个谎不就行了吗!可是为什么又不想说谎呢?可能因为她是曾经熟悉的人,正巧与她不期而遇了三次,要不然还有什么自己信服的理由呢?
“这天儿,怎么这么热啊!真是让人热昏了头。”两个不同车里的人,却有着不约而同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