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首阳前脚将悠悠送进美术学校,后脚就进了附近的美容院。自从悠悠放弃了学琴的计划,穆首阳就愁了好些时日,按照爷爷奶奶的意思,不学就不学吧,这么个小人整日的学这学那,看着都心疼;姥姥姥爷的说法是学总比不学的好,但是要依照孩子的兴趣,不可盲目报班;黎韬是一问三不知,爱学不学。穆首阳算是明白了,等着家里其他人的意见统一起来,那黄花菜也凉了,还是得自己拿主意。连吓带劝,终于说通了悠悠的心,在悠悠流着眼泪抽抽搭搭了一个礼拜之后,穆首阳牵着女儿的手报了周日的美术班。付款定时间之后,穆首阳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一时间轻松无两,也给自己报了一个班——九十分钟的面部护理,正好打发等待女儿的时间。
小徐热情的招呼穆首阳:“穆姐来啦?又送女儿学画画啊!今天单人间有人,给您安排另一个房间可以吗?您稍等一下,我准备准备。”穆首阳没有意见,站在前台处等待。一个长发及腰的女人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她感觉很面熟,印象中也有这样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想等那个人走近再细瞧瞧,小徐下楼来:“穆姐!”穆首阳答应一声,转过身跟着小徐上二楼,长发及腰的女人正巧走过——或许她就是穆首阳印象中既模糊又熟悉的人。
小徐一边上楼一边说:“真是不好意思!最里面的单人间被一个婚庆公司包下来了。”穆首阳说:“这是好事啊!你们正好可以挣一点租金。”小徐笑着说:“也谈不上是租金,就是加了一点美容费。他们婚庆公司就在附近,最近搞了一个活动,凡是在他们那儿筹备婚礼的,免费给新娘做两次面部护理。我觉得这里面还是加了钱的,哪有那好事儿。”穆首阳笑着说:“你管他们呢,不少你的就行。”小徐也笑:“我也就是说说。谁都不吃亏。”
美容院门面不大,一楼接待,二楼美容。走廊最左侧是单人间;冲着楼梯口的是一个大房间,整齐的排列着四张美容床。小徐一掀帘子,里面已经躺了两个人,床与床之间都拉着浅绿色幕帘,也算是保证了一些**性。小徐指着最左侧的一张美容床:“那个位置行吗?”
穆首阳躺了上去,感觉舒服极了。小徐软软的手在触碰自己的脸,像一条快活的鱼。小徐问:“怎么样?还可以吧?”穆首阳嗯了一声,突然问:“那你们忙得过来吗?”小徐疑惑地“嗯”了一声。穆首阳解释道:“就是那个婚庆公司。”小徐反应过来:“哦,他们也是提前预约。我们平时也没有那么多人,就是周六周日多一些,和他们的时间也不冲突。今天是他们的司仪过来做美容。”“他们不是专门给顾客的吗?”“没有顾客的时候,他们自己的人也来。反正不少我们的钱。”两个人都笑了,小徐又说:“他们那个司仪可漂亮了,好像是个南方人。说话温温柔柔的,还不嗲,听她说话可舒服了。我以为她二十多岁,原来她今年三十了,看着可真不像。”穆首阳感慨道:“有的人就是不显年龄。”“你年龄也不大啊!”“我今年也三十了呢!”“不像!一点也不像!”穆首阳笑着说:“哪儿不像呀!孩子都7岁了。瞧脸上这细纹。”小徐说:“您那是自我审美疲劳。再说了现在这社会三十也不老啊!心态好比什么都好!”
有开门关门的声音,不知是哪个床位的人走了出去。不消一会儿,一阵脚步声走过来停住,帘子打开一个敞口:“小徐,我先走了。谢谢你。”穆首阳一怔,这声音不仅感到舒服,而且还很熟悉呢,她想抬头看,却又懒怠动。最右侧的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起身走了出去。小徐的手快活的在穆首阳的脸上抚来抚去,真像一条游来游去的小鱼。小徐问:“快放暑假了吧?”穆首阳回:“嗯,快了,还有不到两个礼拜。”她微微叹了口气,像是自语:“每到放假我就害怕,放假前得考试啊,一考试我就头疼,也不知道人家的小孩子是怎么学的,我家的也没少出力啊,就是考不好,愁死了。”小徐劝道:“您女儿还小,来得及,慢慢学呗。”“话是这样说,可心里急呀。我又是做辅导的,也算是个老师,我自己女儿都学不好,还怎么辅导人家的孩子呀,没有说服力啊!”
走廊传来一声紧似一声的喊声,像一发又一发接连不断的子弹,由不得对方的反击。是刚才出去的人在打电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们都已经离婚了,你一次一次的纠缠我到底想怎样?我找男人怎么了?我现在是单身,我有权利去找。你有什么权利管我?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们已经离婚了。你要再这样,我就报警告你。什么?你要起诉我?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她走进来,扯掉脸上的面膜,露出一张带有愠气的脸,对自己的美容师说:“今天不做了。”美容师有些窘,因为只做了一半。“你不用害怕,这次按正常的记。”然后自顾自的收拾东西,她又播了一个电话,极力控制自己的态度:“喂,是车律师吗?您在忙吗?对,又是他。他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要起诉我,我们离婚一年多了呀!当时都已经协商好了啊!行,我们见面说。您现在有时间是吗?我去找你!”
等那人拐过楼梯,小徐站起身,端着脸盆对最里边的美容师说:“没事儿。你收拾收拾去楼下看看。”隔床的女士已经做好了,起身穿鞋,笑着说:“吓我一跳,好大的嗓门啊!我都不敢起来了!”穆首阳也起身,准备去洗手间。浅绿色幕帘一拉,她惊呼:“朱明荷!”被叫的人正站在床边踢踏脚上的鞋,抬头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她赶忙戴上眼镜:“啊?你是?”“我是穆首阳啊!”“啊?这么巧!”
两个人若即若离的下了楼梯,那个大嗓门的女人还站在门口打电话:“我今天有事儿,你们先吃饭,别等我了。你别问了,你又不懂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她把包放在前台桌子上,一边翻一边嘟囔:“哪去了呢?怎么找不到了?”抬头往里一递眼,正与走下楼梯的二人对了眼神,三个人都愣愣的。穆首阳和朱明荷不自觉的喊了一声“盛夏”,盛夏带着笑,却透了一股寒意:“哟,这么巧。这都能碰上。今年第二次了吧?又见面了!”她疑心她俩刚才是不是在议论自己,毕竟打电话的时候嗓门确实提高了不少,穆首阳也在心里嘀咕自己和小徐的聊天是不是全进了她俩的耳朵。三个人都僵在原地,笑容也僵在脸上。
“您好!有什么需要吗?”进来一个丰满的身影,小声地咨询减肥的事。盛夏连忙让开,站在身后打量她:大约1米63的个头,是个膀大腰圆的女人,但也不是那么难看,该凸的地方凸,该俏的地方俏,只是幅度大了许多。她多嘴问了一句:“你这是生孩子还没恢复好吧?”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让不明就里的人尴尬。果不其然,那人没有理会,装作没有听到。盛夏理了理头发,甩了一个白眼儿,又低下头翻自己的包。
朱明荷托了托眼镜,从侧面打量她,突然对穆首阳说:“哎,你看,她是不是冷一涵呀?”穆首阳说:“不会吧!倒是有点像。”朱明荷叫了一声“一涵?冷一涵?”那人偏过头,也眯着眼睛看向她俩,朱明荷迎上去拥抱:“我是朱明荷呀!她是穆首阳,那是盛夏。”冷一涵拘谨的笑了笑。朱明荷说:“真好呢!终于见到你了!年初的时候我们几个人见过一次呢,当时就少了你!”盛夏为刚才的多嘴感到尴尬,讪笑着走上前,说道:“什么见过一次呀?就是碰到了而已。”朱明荷掏出手机说:“上次大家走得急,这次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冷一涵立在一边没有动,脸上似笑非笑:“我没有换号码,还是上学的那个。”朱明荷看向那两个人,盛夏的一只手还在包里翻腾,面上有些犹豫:“要不这样吧,你把你的电话写给我,我再打给你。”穆首阳将手放进自己的裤兜,迟疑地说:“我手机放在楼上,我去拿。”
朱明荷左右看了看,带有一丝伤感:“我们以前都有彼此的联系方式,时间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现在大家还用不用。好容易碰到了,互相留一个联系方式吧。”四双眼睛彼此热烈的交汇,又都充满疑惧的躲开,像在躲避岁月的侵蚀,又像要拥抱时间的赠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