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壮壮就算吃饭也是好一番折腾。
等餐盘盛满一地狼藉,他们三人才恋恋不舍地从麦当劳离开。
距离街头拐角几步路距离的地方,有一个公交车站。
刚才还活泼好动的壮壮一下沉默起来。
他咬住嘴角死皮,一只手插在油腻的牛仔裤兜里,目光直直看向前方——街道车行左右来往,光晕在渐暗的夜里模糊。
十七岁的大孩子,总对分别感到手足无措。
“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叶胜楠从李柏池的身边走开,往前几步靠在壮壮的身侧,她下意识抓紧书包带,目光不自在地往前看,“没事,我陪你等十二路的公交。我家很近,走几步路就到了。”
“没事,老大!”壮壮笑得豪迈。
李柏池站在他的斜后面,忽然发现他的牙齿好白,齐整干净,一口好牙连带笑起来都极具感染。
“哦,对了——”壮壮想起什么来,从单肩背着的书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这是肖潇整理近期一中各科所有的考卷,还有每位老师的课堂笔记她也给你复印了一遍。”
“谢谢。”
李柏池注意到叶胜楠低下了头。
叶胜楠的骄傲像弓箭上的弦,可也许此刻逐渐混沌的黑暗使人逐渐放松神经。
她没再那么用力,柔软地近乎脆弱。
李柏池想牵住她的手,像不懂事的五岁那年一样。
十二路的公交从极目处的远方驶来,它如约而至,敲定好时间到来的分别也如约而至。
始终都是要散的。
叶胜楠从校裤口袋里面掏出两枚硬币,送往田壮壮手里,田壮壮往回推,叶胜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之前退学走得太匆忙,还没有跟你好好告别,这次见面也是一样。”
田壮壮安慰她,“没事老大,一中跟十中距离不远,隔断时间我再来找你。”
“我知道啊。”叶胜楠挤出一个笑来,“可还是好难过。”
12路公交靠站台停下,前后车门“啪——”地一声打开,司机坐驾驶座上随时走好发动离开的准备。
田壮壮向她说了声再见。
公交发动,向前驶入浩荡的车流之中。
叶胜楠依旧保持原来站立的姿势没变,她的视线紧紧盯住前面。
分别好比宿醉醒来以后的清晨,拥抱过热闹以后的虚空最不能忍受。
叶胜楠下意识攥紧拳头,指甲嵌于掌心中,掐住肉的疼。
忽然右手被人牵起,一道带笑的嗓音落在她的耳边,叶胜楠转头,看李柏池站在她的身侧笑:“抓得那么用力,不嫌疼啊?”
他温柔的眉眼落在蝉翼般透明的光中。
叶胜楠半仰着头,随李柏池抓紧自己的手,她没动,入了魔一样地盯着他瞧。
“怎么了?”李柏池被她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局促。
叶胜楠嗓音有点软,今晚的她格外脆弱,“李柏池,我们以后都不要吵架了好不好?就算吵架也不要绝交,我们做一辈子永远都不分开的朋友好不好?”
有一趟十二路的公交开过又离开。
站台后面是灰扑扑的整形医院的烟粉色广告,微笑得体连弧度都卡得像做过手术的模特脸,正冲着马路笑。
只不过汽车尾气太足,喷了她一脸的脏。
看来保持美丽的关键还是得勤洗脸。
李柏池一反常态地沉默,夜风吹起脚边落叶,沉默温柔,他也轻轻松开了叶胜楠的手,就好像之前从没牵起来过。
“你怎么了?”叶胜楠反握住他,纤细苍白的手指就像扣住人咽喉那般用力,“一个承诺而已……”
“那你自己觉得可能吗?”他忽然反问。
或许连李柏池都不知道,他在对叶胜楠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是有多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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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地下书店打折促销,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不行不行,像自己在求他一样。
叶胜楠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恶狠狠地怼着屏幕的叉号键用力按下去,像出气一样,手机“砰——”一声也不在意力度就摔在桌上。
书房门被人有规律地敲了三下,叶胜楠没精打采地喊了声进。
“呦——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我们叶大小姐?”来人一身米色连衣裙,黑发挽起一个简单的髻,她与叶胜楠七分相似,虽上了年纪,可仗着保养得宜,四十出头依然风韵翩翩。
她把剥好、拿碗碟盛放的西柚放在桌上,随手抽起叶胜楠的语文作业,一只手搭在女孩肩头,简单浏览一遍作业,她煞有介事地说道:“这龙飞凤舞的字,不是再三告诉你作业考试的时候斯文点吗?”
“妈——”叶胜楠拉长声调,“我现在心情不好,你能不能让我在自己的悲伤中好好沉浸一会儿?”
“我昨天晚上也是这么打算的。”叶胜楠的母亲阮媛女士拉过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剥好的西柚先进贡到她的嘴巴,“但是你的悲伤持续时间太长,作为你法律上的监护人,我觉得有必要进行一下简单的了解。”
叶胜楠两手托腮,相当郁闷,“我跟李柏池吵架了。”
“前一阵子才听你们和好,怎么那么快又吵架了?”阮媛表示:“你们的友谊蛮塑料的。”
叶胜楠:“……”
身为一名补习老师,阮女士为贴近学生使用新潮热词的行为,在她女儿叶胜楠看来大可不必。
阮媛给面子地问了句:“为什么?”
“就……”叶胜楠一下坐直身体,但很快地塌下了肩膀,她自己都感觉荒谬至极,“因为一句话没说对。”
自己怀胎十月生的是什么货色,没人比阮媛更清楚,她很快接下去道:“因为他一句话没对你的胃口,所以你冲动之下脑子一热还跟人大吵一架,最后还气冲冲地把人扔半道上自己抄小路回家。”
叶胜楠:“……虽然你说得很对,但也不用形容得那么详细啦!”
阮媛看到旁边对话框还亮着的屏幕,努了努嘴,“你在想理由求和?”
“这不是求和!”叶大小姐一下炸毛,“地下书店好不容易来了次促销打折活动,今年新出的高考模拟练习统一八折折扣,还有好多种类的书全部五折起售,这时候买书比买白菜还划算。我只不过是出于一种益友心态善良地点播几句,没有求和,我要主动求和就天打雷劈!出门遇到倒霉事!”
话音刚落不下三秒,天空跟着“轰隆——”一声炸起了道闷雷。
叶胜楠:“……”太阳哦!
阮媛捂住肚子笑,还抹着泪花表示:“秋天都这样,一场秋雨一场凉,自然现象,我们要相信科学。”
如果阮媛肯收敛一下跟巫婆一样尖锐嚣张的笑声,叶胜楠估计会更加感激她亲爱的妈妈。
“那……那你下午要干嘛?”阮媛在叶胜楠越来越严肃的表情中心虚地擦掉眼角的泪。
叶胜楠斜乜她一眼,“妈,正常情况下,就算我跟李柏池的友情再纯洁,你见到你的女儿为一个男孩子心情烦躁情绪低落,甚至已经影响到作业效率,难道没有其余的联想吗?”
叶胜楠为了证明自己话里的真理,甚至把刚写完的英语练习卷戳到阮媛面前看。
“你瞧瞧你瞧瞧。”
阮媛接过答案简单对一遍,“你整张卷子的选择题都没错啊。”
叶胜楠:“……”她嘴再欠,也比不过阮媛女士出其不意的拆台。
阮媛见女儿心情不好没有掺杂,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是这样的——”
“妈妈并不是不在意你,也不是故意奚落你。只是你的性格跟你爸太像了,我记得以前高中跟他同班,暗恋一个学期最后约他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告白,结果他去的时候带了两根竹棍。一根丢给我,一根自己拿着,说决斗的胜负看谁手中还握有竹棍,不打手不碰身,但凭力量和技巧决斗。”
“哦,忘了告诉你了,你爸高中沉迷跟人打架,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殴他都非常擅长。那个年代的女孩子性格含蓄,喜欢也不会当面说出口,我算是个性大胆,第一个约他去小树林里告白的女孩。谁知道他脑子不开窍,以为我看他不爽,要跟他约着私下决斗。”
叶胜楠总觉得阮媛在暗示什么,“妈,你是觉得我跟爸一样脑子不开窍?”
“当然不!我怎么会这样认为我女儿!”阮媛女士亲切地握住叶胜楠的手,真诚表示:“我是觉得你跟你爸一样好胜争强,不管对什么都投入极其高的专注力。像你现在醉心于学习,怎么可能被俗世里的儿女情长蒙蔽掉脑子呢?”
叶胜楠感动得就差热泪盈眶,一把回握住阮媛的手,接连表示:“知子莫若母!知子莫若母啊!”
被彻头彻尾夸捧一番,叶大小姐从晚上阴郁到上午的心情顿时多云转晴。
只不过这样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在前往地下书店,经过一条小巷子的路上被突然出现,并一声不吭就把她往墙上摁的越泽彻底搅坏。
一件外套毫无预兆地罩住叶胜楠的脸。
她气极,左右扭动要挣开,大声喊道:“喂!”
越是这样,越泽就越用力地将她抱住,带着烟草味的外套完全地包裹住两人,局促的空间之下呼吸相撞融合,连不断萦绕在鼻尖的味道都是同一种款型。
巷子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叶胜楠听到他附在自己耳边说道:“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