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青年男性,只因为他的样貌让人太难去判断他的年龄。
嘴边一圈碎胡渣,硬度堪比钢丝球般的自然卷发,浓眉大眼狮子鼻,一米八五的个子厚实得像面墙。
青年人靠在栏杆上插兜而站,已经被踩破裤脚的蓝色牛仔油到发腻,他嘴里衔了根牙签,牛一样的大眼睛落在三班的教室里面。
方堃硬着头皮关掉腰间的扩音器,从讲台上下来扶住教室前门的门框叫他,“您好,请问您找谁?”
“哦,老师您好。”青年人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朝她随意地挥了个礼,下巴朝前抬起,咬着牙签说道:“您继续上课,我来找我妹妹,有些事情打算下课以后跟她交代几句。”
三班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外面那头跟公牛一样雄厚的男人究竟是谁的哥哥。
方堃看他不寻事不挑衅,还客客气气地说着老师好,当即暂时放下心来,她点头说好,然后转身回到教室继续讲课。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转瞬即逝。
方堃离开之前见那人不在,说是找人结果自己先莫名其妙离开,她揉揉头发嘟囔一阵,念了声奇怪折身往年段室走。
教室里的同学也在寻着踪迹找人,一个转头问另外一个,“他不是在这里站了一节课的吗?怎么转头的功夫就不见了。”
“好像下课前五分钟就不见了,只不过我没看到他下楼,应该是往男厕所里去。”
“上厕所了?”
“也许吧。”
林羡妮越过三八线敲了敲叶胜楠的桌子,少女正整理上课笔记,听到声音头也不抬地开口:“有事说事。”
林羡妮不爽她这副假正经的样子,刚刚上课偷摸玩手机跟人聊天,自己可是看到全程了,“叶副班,上课四十五分钟您不好好听课在玩手机,现在下课抱佛脚补笔记又是何必?还‘有事说事’——讲真叶胜楠每次我一颗想讲八卦的心遇到你简直跟当面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一样。”
叶胜楠笃笃笃地继续摘抄笔记,最后以句点做结尾,她扣上笔帽随手把笔放在桌上,侧身转头同林羡妮理论,“刚才我只在下课前五分钟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所以无意中错过老师最后讲解的知识点;再者我刚才下课补笔记的行为,专业一点的**叫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而不是什么抱佛脚。林羡妮,你是不是当了体育特长生以后,智力全化作了体力。”
林羡妮:“……”
叶胜楠收好语文课本,把英语练习卷从文件夹里面取出来,她乜一眼问她,“你是不是好奇刚才那个男生是谁?”
林羡妮气结,“我才没那么三八!”
“嘁——”叶胜楠拉长一道气音,明显不信。
完成一半的英语练习卷放置在课桌上,文件夹拉链拉上一半,叶胜楠拽住链头凑到她面前,“我知道他是谁。”
“是谁?”聊起八卦,林羡妮的气消了,心情跟着也好了。
只不过还没等叶胜楠揭开答案,教室前门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砸门响,不少坐在位子上等待下节课的人被吓得捂住胸膛,一惊一乍唬得人好久没回过神。
砸门的是之前站在教室外的男生,他衔着牙签捏起拳头,砰砰砰几声响,曲起胳膊拢起来的肌肉,块头大到要把衣服撑破。
全班的目光被惊被吓,完全聚在一处。
那男生恶狠狠地吐掉嘴里的牙签,立起眉毛瞪大眼睛,凶神恶煞地说道:“听说今天上午有人欺负我妹妹,啊?——是谁,给我站出来!”
夏天暴雨一样密匝的视线重重地朝上午刚发生过矛盾的两人投去。
教室里面安静一瞬,很快响起一阵椅子划地的刺啦声响。
众人纷纷转头,他们看到班长起立上前几步横在叶胜楠的面前,“这里是教室,有什么话出去跟我说。”
“你算老几?”那人不屑,斜过脚不耐地踢了几下门,“谁啊,谁欺负我妹妹自己站出来啊。”
林羡妮为死到临头还要装模作样面带微笑的叶胜楠,点了支蜡烛。
另外一边梁穆的同桌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幸灾乐祸地说道:“穆穆,这是你哥哥吗?真好,上午被人欺负,下午就有人替你撑腰。看那个叶胜楠还敢不敢那么嚣张。”
落井下石是人之常情,她的同桌津津乐道恨不得看好戏敲锣打鼓现在开幕。
梁穆却没有接话,她一张脸僵得煞白,保持同个姿势没动,恐惧感像蚂蚁从脚底上爬,好久好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低喃道:“他不是我哥哥。”
“什么?!”同桌惊呼。
紧跟着一道清脆的招呼在后面响起。
“哥,来学校找我就好好说话嘛。你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看着都怕。瞧瞧你火气大成什么样?上午也才跟你抱怨几声,你下午就火急火燎地赶往十中,知道你关心我,但也没必要吓着我同学吧。”
叶胜楠一番不轻不浅的介绍下来,班级同学眼中的神色也跟着变了个味道——如果说之前还有不满、厌恶的,那么现在全恐惧取代。
她一句话就能让他哥哥一个中午赶来十中。
梁穆吓得眼睛蓄满泪水,她站起来刚要开口道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叶胜楠一下按住了她的肩头,“诶,没必要,大家都是同学,平日里有点摩擦也是正常。是我哥小题大做了。”
她哥哥站在门口冲梁穆哼一声,“既然是点摩擦那就算了,不过下回不管是你们班还是你们年段,谁敢让我妹妹不痛快,我就加倍让你们不痛快!”
他说完以后,朝梁穆的那个方向又恶狠狠地瞪上几眼。
梁穆根本不敢看他,瑟缩着往里偏过身子,眼眶鼻子通红,袖口擦掉眼泪结果又冒出眼泪。
叶胜楠装腔作势地拍着她的肩膀道歉:“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我哥脾气竟然坏成这样,他在我面前可是很乖的。”
“你……你不过也是狐假虎威。”
啧,瞧瞧她都被吓哭了,一张嘴巴还要逞强。
但叶胜楠并不介意,她妥帖地拍了拍梁穆的手腕,口吻亲密地说道:“都提醒你多少次了,坏话要在背地里说。你这人,怎么专门记吃不记打?”
梁穆抽噎着又抖了下身子。
风云变幻的课间十分钟在急促响起的铃声中宣布结束。
叶胜楠转身回到座位,她的姿态依然优雅端庄,像城堡里面懒散于湖面的黑天鹅,傲慢粗/暴的漂亮。
班级里的男生女生也不敢跟之前一样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李柏池没走,直直地站在叶胜楠的座位旁。
她很奇怪,轻轻推了李柏池一把,“吓傻了?先回座位上课,老师马上要来了。我们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他暂时得不到控制的愤怒像稻草烧起的火,一时引起些骚动,但很快又重新熄灭。
李柏池回到位上坐好。
数学老师没理会三班古怪的氛围,他叫他们拿起上次小测的练习卷,然后捏住一根粉笔头转身唰唰唰地在黑板上抄题目。
每次叶胜楠的以后再说,每次都没有后续,她自然而然地因为太多太多的事情忘记。
后来李柏池插空无意提起,叶胜楠单单一句三年太长了,能说的太多,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也太多。
于是不了了之,他们中间依然隔着道叫三年的沟壑。
空隙和生分是无意间产生的感触,它起源于瞬间,精准有力地无声诉说一个事实——他们跟从前到底还是不同,没了彼此也能跟许多人共同参演同个故事。
这个认知太悲观,多少让李柏池感到心灰意懒。
却没料到突然转变只是一个拐角距离,让他乍然失落,也乍然欣喜。
最后一节课在铃声中结束,所有人连书包都没心情好好收拾,随便捡了些轻便的作业,呼朋引伴前追后逐嬉闹离去。
“班长,帮忙锁一下教室里的门啊!”值日生站在前门喊。
李柏池抬头笑着应一声好。
前桌再前桌的女孩蹙眉转头,“我发现对于三班来说你不是班长是奶妈,帮忙要干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李柏池柔柔一笑:“只是一些顺手的事情,跟是不是班长没有关系。”
他看叶胜楠桌面还摊放着几本练习册,随口问了句:“你还不走吗?”
“哦。”叶胜楠摘下一枚荧光色的指示标签,贴附于书页顶端,“等等,我马上就好了。还有,今天晚上我请客吃饭,你别跟我抢着买单啊。”
李柏池折起一张试卷夹在数学书内,他食指点过书包里的所有物品,一样一样检查是不是有什么漏掉的作业,叶胜楠没所谓说出来的话也只是随便听听,边点头边应道:“好,让你请客……”
话说到一半止住。
李柏池猛然抬头,心口在胸膛里面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他的视线落往前处,手指抓紧书包带。
黄昏里加了点暗色调的光晕像一杯装在菱形玻璃杯中的酒,墨绿色的窗帘被风吹起鼓动,叶胜楠绷成一条线的身影在他眼中若隐若现。
好半晌,李柏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叶胜楠再次转头向后面看,兜开口的书包咧着一张嘴,“因为我答应要向你解释的啊。”
她又转了回去。
李柏池想起叶胜楠从前跟他讲的托词,“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过去能说的事情太多,不知道要怎么说吗?”
叶胜楠抓了抓头,“是啊,只不过周五放学没有晚修,时间很充裕,想说什么都能说清楚。虽然我现在对于要跟你讲什么还是一片空白。唉,还是等到了餐馆见到人再看看要怎么说吧。”
她没再继续纠结桌上的东西,背对着李柏池,视线不知落向什么地方,“你数学课上是不是因为我心情不好?”
李柏池被说中了心思,抓住书包带的手指不自觉就加重了力度,“嗯。”
叶胜楠把书包放在桌上,动作摩擦带来窸窸窣窣声音接连响起,她转身胳膊搭在椅背上,表情很认真地说道:“李柏池,我希望你以后能快乐一点,不要一点小事就被影响了情绪。”
“可悲伤难过就跟开心平和一样,都是再正常不过,也避免不了的情绪。”
“话是这么说。”叶胜楠笑,停顿几秒继而说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你不知道,你一难过起来,我的心情就比你还糟糕。三年前我们不是大吵一架然后绝交吗?你知不知道初二一整年,我是完全没有学习状态的。”
她仿佛为了强调,最后一句话特地加重了语调。
漫不经心的真心话像淬着蜜糖的刀,越是甜蜜就越是伤人,糖汁像幼年夏天里她递过来的菠萝冰棒,引来蚂蚁啮咬伤口。
李柏池知道不能,但他还是忍不住低下头问:“为什么啊?”
天色混沌,刚好能藏住他脸庞僵硬的苍白。
叶胜楠照样一副理所当然,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因为我们是朋友嘛!是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好很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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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er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