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很大,被装进防尘袋里,由婚纱馆工作人员帮着塞进后备箱里。
陈曦谢过了她们。
工作人员忙称不客气,眼神敬畏地目送着这位大客户离去。
很少有人会选择买婚纱,毕竟只穿一次,何况这套婚纱总价超过十万,而这位女客户二话不说掏卡买下了,不得不令人肃然起敬。
陈曦开着车去了公司,今天是工作日,但最近她在备婚,所以很少来公司。职员们因为她的突然到来慌张不已,偷偷摸鱼的人赶紧坐直身体,假装看电脑忙工作。
当年她辞掉上海的工作,来武汉和江寄余一起创业,江寄余在外谈业务,她内政财务两手抓。
在管理公司这件事上,她和江寄余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陈曦是坚定不移的法家,而江寄余是信奉仁义礼智的儒家。
头几年做出点成绩后,公司内部弥漫着一种懒惰氛围,九点考勤时间到了,还有一大半人没来,陈曦发现这件事后,裁撤了一大批员工,连人事部主管也引咎辞职。
江寄余认为她做得太过,人难免会犯错,不能不给改正机会。
陈曦则认为自己没错,她也给过机会了,如果连准时上班都做不到的话,还上什么班,回家去好了。
她做事的风格可见一斑。
公司的职员们都怕她,私底下喊她“女魔头”。相比起雷厉风行的她,为人随和幽默、又风度翩翩的江寄余明显更受大家欢迎。
陈曦有时会觉得不公平,得罪人的事都给她做了,她要求江寄余每月都要骂两名员工,或是在每周例会上发一次火。
江寄余按她说的做了,但他在公司的人气还是居高不下。
在招人喜欢这件事上,陈曦永远比不上他。
陈曦找财务交接好了事项,收拾好自己的办公用品,在员工们的窃窃私语下走出办公室,在等电梯时正好碰上江寄余的秘书佳佳。
佳佳提醒她:“陈总,系统里有一份合同需要你的签字,您收到了吗?”
陈曦走进电梯,按下楼层。
“找你们江总签吧,我不干了。”
电梯门合上,佳佳惊讶地大张着嘴。
陈曦可以想到,待会儿公司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流言又会以多快的速度传到江寄余耳朵里。
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
陈曦抱着纸箱,走出一楼大厅旋转门,外面阳光刺眼。
她眯起眼睛,心想自己接下来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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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江寄余来说,他只是因为缺席了一次试婚纱的行程,就收到了陈曦的分手短信。
他莫名其妙,陈曦很少会发这样的小女生脾气,她一直都很独立。
他给陈曦打去电话,那边却拒接。
家里没有人,他去公司找陈曦,却意外被助理佳佳告知,陈曦下午来了趟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江寄余听完愣了半天,他开始意识到,陈曦是真的生气了。
他再次打来电话时,陈曦已经开车上了高速。
音响里放着歌,她轻轻跟着哼唱,随着伴奏,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方向盘。
开了外放的手机里传出江寄余崩溃的声音:“陈曦!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和你分手。”
“为什么?就因为我今天没有陪你去试婚纱?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陈曦你别闹了,你在哪儿?”
陈曦笑了:“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那边沉默了许久,江寄余声音嘶哑地问:“公司你不要了?”
“不要了,你留着吧。”
陈曦挂断通话,将号码拉入黑名单,心想等她到了,先要换张电话卡才行。
七个小时的长途驾驶后,她回了老家。
张君梅打开门后见是她,态度瞬间变得冷淡。
几年前,因为陈曦不管不顾辞了工作,还和相亲的男友分了手,母女俩大吵了一架,张君梅单方面宣布和她断绝关系,不许她再上门。
陈曦这几年没回来过一次,都是在外地过年。
她以为母亲会把她赶出去,但她只是说了句不冷不热的话,就让陈曦进来了。
看来过了几年,脾气火爆的张女士也变得温和了。
陈曦提着行李箱进了家。
老房子没什么大的变化,还是那些家具,不同的是家里多了两个人。
张君梅在陈曦大三那年再婚了,对方是一个老实的男人,还带着个读高中的儿子。
陈曦只见过这位继父寥寥几次,她称呼人家“张叔叔”。
继弟在外地读书,陈曦得以搬进自己原来的房间。
张君梅看着对她不怎么热络,却打发去老张去市场买菜,开出的菜单都是陈曦喜欢吃的东西,买完菜回来,她又进入厨房忙活。
陈曦坐在客厅看电视,看着老实的继父被老妈的大嗓门支使得团团转,心底不禁感慨,她和张君梅女士真的太像了,不管是强势的性格,还是洁癖的毛病,像了个十成十。
是人长大后,都会活成讨厌的人的样子吗?
陈曦还记得,她小时候是很讨厌听张君梅安排的,甚至违背她的命令,偷偷选了文科,虽然最后也失败了。
可长大后,她却与张君梅越来越像了。
不仅是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中,江寄余都是听她安排的那一个,所以两人平时总是吵架。
江寄余不满她的强势,陈曦则不喜欢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做事风格。
这是道难解的题。
她知道自己永远会被那些肆意轻狂、张扬又热烈的少年吸引,就像当年她站在操场的队伍中,看着主席台上的江寄余双手插兜,不着边际地说着一些令校领导头疼的话,心头偶然划过的那阵怦然心动的美妙感受。
可她同时也知道,自己并不适合这样的人。
她的人生泛善可陈,如白开水一样无聊寡淡。一直以来,她习惯了按照母亲的安排生活、读书学习、工作嫁人。
与她契合的是那种沉稳冷静,对生活有明确规划的人,而不是一个只是因为公园里的樱花开得特别美,心血来潮就随便打乱原有计划,拉着她去赏花的人。
她喜欢的,与她适合的,从来就不是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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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家的第二天,江寄余就找过来了。
他来时是早上六点,应该是开了一夜的车,下巴上的胡渣没剃,眼睛熬出了红血丝。
陈曦和他在小区楼下见面。
他见到陈曦的第一秒就想上来抱她,被她推开。
陈曦冷着脸,与他保持距离:“你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吧。”
这是老小区,正是老头老太太出门买菜的时间。
江寄余红着眼问:“为什么要分手,如果是为了那天的事,我可以解释……”
“好,”陈曦点头,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她直截了当地问,“13号那天,你在哪儿?”
“我……”
“说不上来是吧,”陈曦提醒他,“你在医院,和你的初恋在一起。”
江寄余猛地反应过来:“你找人调查我?”
陈曦并不否认:“是我的错,当年也没问过你,直接就来武汉找你了,其实你拒绝我也没关系的,我们也不至于耽误彼此这么多年。江寄余,你要是实在喜欢孟诗,就和她在一起吧,我不会纠缠你。同学一场,我祝你们天长地久,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她说完就走。
离开时,听见江寄余在身后带着哭腔问:“陈曦,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陈曦没有回头。
“我是很喜欢你,可是我更喜欢我自己。”
回到房间,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泄闸而出,家里还有别人在,陈曦不敢哭得太大声,她靠坐着门板,哭得无声无息又撕心裂肺。
心脏里那根银针搅动,痛得她喘不过来气。
她捶打着胸口,想起很多年前,她躲在暗处,看着大厅里的江寄余和孟诗纠缠,他抓着她的手,苦苦地哀求,不要和他分手。
孟诗果断地甩开了他。
她那么铁石心肠,看得当年的陈曦既嫉恨又生气,她当时想,如果换成是她,一定不会对江寄余这么狠心。
可今天,她做了与孟诗一模一样的事。
没办法,她实在太喜欢江寄余,喜欢到抛弃了一切,可仅剩的自尊心在提醒她,她不能再喜欢下去了。
他们的爱情,是她强求来的。
就像那件昂贵的婚纱,看着闪闪发光,其实没有半点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