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暑假,他们就在网上聊天中度过。
江寄余发来一张教室墙壁的照片,上面用小刀刻着“某某和某某要永远在一起”。
他配文吐槽:【你说学弟学妹们天天都在想什么呢?天天只知道谈恋爱,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
陈曦心说,你当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拍下一张自己支教的学校照片,发过去。
江寄余:【这教室破的,看得我都想给他们捐款了。】
开学摸底考,他的成绩并不理想,毕竟荒废了一年多,以前的知识都差不多忘光了。
【这届的学弟学妹太凶残了,总分七百多是怎么考出来的?】
陈曦心想,你当年比他们更凶残,害得她熬夜学习,就怕总分被他甩开太多,太难看。
她翻到之前特意保存下来的消息截图,发给他看。
【青雅,哥的老家,是时候回去看看学弟学妹们了。/慈祥.JPG/】
江寄余:【容嬷嬷扎针.JPG】
过了几个月,他逐渐找到了做题的手感,成绩以坐火箭的速度蹭蹭往上涨,最后成功拿下年级第一。
他给陈曦发来成绩单截图。
【这届的学弟学妹不行啊,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虐他们轻轻松松。】
陈曦看了想笑,回他:【保持势头,不要骄傲。】
过了没多久,他又发来一张照片,里面是被情书塞满的课桌抽屉。
【看来本人风采不减当年。】
这倒是,他一直都挺受女生欢迎的。
陈曦这次没回他。
那天晚上,江寄余居然给她打来视频电话。
陈曦已经洗完澡换好睡裙,准备休息,看到这个电话很是吃惊,也有些手足无措,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才按下接听。
接通后,江寄余问她的第一句话是:“陈曦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陈曦被他质问得愣了下,她早忘记了这件事,翻开聊天记录,才记起她没回的信息是哪条。
她当时只是不想回,后面忙着上课就将这事抛到了脑后,没想到江寄余竟然会打电话来询问。
她只好说:“我忘了,对不起。”
“算了,没事。你刚洗完澡吗?”
陈曦嗯了一声,心想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她不自在地扯了下睡裙领口。
江寄余说:“我也是。”
两人说到这里,聊天就陷入僵局,之前都是文字聊天,顶多发一下语音,突然面对面地视频通话,都有些无言的尴尬。
陈曦发现江寄余瘦了许多,眼睛下方也挂了点青黑,应该是熬夜造成的,于是问他:“你还不睡吗?”
“嗯,在做题。”
江寄余将镜头下移,给她看他正在做的试卷。
“问你个问题,这道题选什么?”
那是一道圆锥曲线题,陈曦光看是看不出来的,便拿起一旁的笔,在纸上演算了一遍,最后得出答案。
“选B。”
“不错嘛,答对了,看来知识还没落下,陈大学霸厉害。”
陈曦心想,没有你厉害。
当年,他连草稿都不打,仅仅是站在窗外看了一眼,就得出了答案。
这时有人从外面走进来,找陈曦借明天的教案,这是之前就说好了的事,陈曦走过去拿给他。
视频里的江寄余却大叫起来:“谁?陈曦你房间里怎么会有男的?你男朋友?”
陈曦赶紧捂住声筒,等人离开了才对着镜头说:“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那是一起来支教的同学。”
“同学三更半夜进你房间?连门都不敲?”
“他给我发信息说了要过来,还敲什么门?而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房间,还有几位学姐一起住的。”
陈曦真是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要跟江寄余解释这些。
“真不是你男朋友?”
“不是!”
“那就好,”江寄余这才作罢,“要时刻记住你是去为祖国教育事业添砖加瓦的,而不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谈恋爱的。”
两人后面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直到通话网络实在欠佳,这才挂了电话。
二零一七正月。
陈曦回到乡下老家过年,江寄余却去了南方的叔叔家。
除夕夜,外面下了雪。
陈曦领着一大帮弟弟妹妹们出门去放烟花,江寄余给她打来视频电话。
“陈曦,想看海吗?”
“什么……”
陈曦还愣着,他就已经将手机镜头转过去,正对着大海,月光下的海洋波光粼粼,潮来潮去,有种神秘、广袤的美丽,白色的沙子像闪闪发光的盐粒。
“好看吗?”
江寄余将镜头重新对准自己,他穿着白色短袖T恤,头发剪短了,露出俊朗的眉眼,显得神采奕奕,身后是高大的棕榈树。
陈曦心跳得飞快,“好看。”
江寄余仔细看了眼视频里的她,忽然问:“家里是不是下雪了?”
陈曦点头,给他看正在下落的雪花。
江寄余看着穿着羽绒服、戴着针织帽、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有点好笑:“哎,陈曦,你说咱俩像不像那首歌里唱的,‘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四季如春,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大雪纷飞’?”
他唱起歌来竟意外的好听,低沉悦耳,像大提琴在耳边拨了下琴弦。
陈曦提醒他:“歌词唱反了。”
“随便,结合一下现实嘛。”
江寄余说:“我再给你看个好东西,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陈曦给他看正在点鞭炮,然后堵着耳朵满院子疯跑的弟弟妹妹们。
“孩子王啊,你这是。”
江寄余蹲下去,镜头里漆黑一团,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陈曦听见他问:“准备好了吗?”
“嗯。”
烟花冲天而起,将整个手机屏幕都映亮。
江寄余在镜头外大声说:“陈曦,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手机已经开始发烫,陈曦紧紧抓着,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好像还爱着他。
-
四月,高考迫在眉睫。
江寄余的成绩开始小幅度下滑,陈曦也经历过这一段时期,知道这时候有多焦虑,压力有多大,发挥不稳定是很正常的事。
她安慰江寄余不要太放在心上,他虽然嘴上说没事,可陈曦清楚,他心中并不轻松,看他紧锁的眉头就知道。
他又瘦了,黑眼圈越来越明显。
陈曦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出事,所以请了两天假,打算坐高铁回去看他。
青雅高中比一中面积大太多,绿化也做的很好,学校种了很多绣球花。
陈曦找人问了几次路,才打听到江寄余的班级在哪儿。
正是午休时间,校园里十分安静,走廊上有小声交谈的学生。
陈曦站在高三(一)班的教室外,一眼就看见了江寄余,他趴在课桌上睡着了,右手搭着后脖颈,左边是一大撂堆着的教辅资料。
他坐在最后一列靠窗的座位,正好是当年陈曦坐过的位置。
陈曦就这么站在门口,看了他很久很久。
她忽然不想进去了,将带来的书交给走廊上那位女同学。
“你好,请问可以帮我把这个给江寄余吗?”
那位女同学答应了,时常有别班女生跑来这里给江寄余送东西,她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还是头一次有人送书。
女生看着手里那本崭新的《月亮与六便士》,忽然起了好奇心,打开封面,只见扉页上写着一句话——
你要等来黎明,便必须熬过漫长的黑暗。
后来,江寄余的成绩有所回升,有几次模拟考甚至考出了超高分,比陈曦当年的高考成绩还要好。
陈曦为他开心的同时,又有点不是滋味:“看来本市今年的高考状元非你莫属了。”
江寄余皱眉:“啧,我怎么听出了点酸味儿呢?陈曦,你说老实话,当年你是不是特别想超过我?”
陈曦不说话了。
在江寄余这里,沉默就代表着默认。
他恍然大悟:“我说你当年黑眼圈怎么那么重呢,我还以为你半夜不睡做贼去了,原来是偷偷熬夜学习啊。”
陈曦怼他:“别得意行吗?你照镜子看看自己,你现在跟我当年也差不多。”
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高考前夕,陈曦给他打来电话,问他想报哪所学校。
江寄余说:“就清华吧,学计算机。”
过了一会儿,他又皱眉:“不对,这样一来我不成你学弟了吗?”
陈曦大笑:“那你现在叫声‘学姐’来听听?”
江寄余说:“我比你大一岁,你先叫我声‘哥’来听听。”
“你想得美。”
“你才想得美。”
“陈曦,你当年怎么考得那么好的?”
陈曦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明天就要考试了,紧张吗?”
“有点。”
江寄余张开右手,他的手指修长,中指内侧因为做题磨出了厚厚的茧,仔细看还有些颤抖,这是最近才出现的毛病,考场上他一旦紧张起来就容易手抖,以前他从不会这样,大概是人错过一次后,再从头重来时就会格外谨慎,生怕重蹈覆辙。
“我要是考得不好怎么办?”
“不会的,”陈曦说,“你一定会考得很好。”
“这么相信我啊?”
“嗯,我相信你。”
江寄余顿了片刻,说:“陈曦,我忽然觉得,做你的学弟也挺好的。”
陈曦笑了,她抓着手机,坐在宿舍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很圆,星光灿烂。
江寄余靠着阳台栏杆,与她看着同一轮月。
谁也没有想到,这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通话。
六月七日,江寄余走入高考考场。
半个月后,成绩公布,他考出了721的高分。
九月一日,新生开学,校园里人潮汹涌。
陈曦站在清华大学的门口,手捧鲜花,拨着那个再也打不通的号码,那个曾经承诺要当她学弟的人,始终未曾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