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季 第12章 12

葬礼后的第五个月，细细决定搬去宜花市居住。

这座城市位于南方的海边，有一次柏岩带着她外出采风时，两人偶然地来过一次，然后就爱上了这座悠闲的小城。

他们曾约好，等退休了就来这里养老。

她要带的行李并不多，除了一些大件，娟子帮她打包好了，剩下的只是一些衣物和书籍。

清理家里的书架时，她偶然从一本书中找到了柏岩写给她的那封情书。

情书的信封是淡淡的紫罗兰色，已经稍微有些褪色了，上面写着朱细细收。

她将信封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属于柏岩的熟悉字体就跃入眼帘。

她坐在地板上，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

你好，朱细细：

我是国际金融三班的柏岩，你可能不认识我是谁，但我经常看见你。

你和你的室友喜欢穿过篮球场，抄近路回宿舍，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所以我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你，却不会被你发现。你笑起来时习惯抿着嘴笑，像生怕被人抢走你的愉悦，很可爱。

有一次，你和你室友追逐打闹，不小心撞上了我的背，然后你迅速跟我道了声歉，低着头走了，但你的耳垂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

那天是傍晚，西边的天空有很好看的火烧云，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及你染红的面颊。

这不是我们的第一次遇见。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图书馆阅览室，我趴在桌上睡着了，突然被一阵哭泣声吵醒。我顺着哭声找了许久，最后找到了藏在书架间的你，你哭得眼角红红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原谅我偷窥了一下你看的书籍，我实在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书能让一个人哭得这么厉害？

我利用我良好的视力看见了你捧着的那本书的书名，居然是一本植物百科全书，看这样的书也能看哭？

我当时心想，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

后来我去了那间阅览室很多次，朋友都开玩笑问我怎么突然爱上了学习，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去那边只是为了找你。这样的目的连我自己都说不明白，也许我只是单纯地想看看，你今天有没有把自己弄哭，但我再也没有见过你。

直到有一次，我和室友去旧篮球场打球，我却突然看见了你，你无法想象那天我有多高兴！

写这封信不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我妈妈跟我说，当你十分珍惜一个人时，应当把对她的感情用书信的方式记录下来，所以请原谅我用这么老土的方式向你打招呼。

你愿意跟我去吃一顿午饭吗？

我找到一家很好吃的烤肉餐厅，也许你会愿意在吃饭时告诉我，你那天偷偷躲起来哭泣的原因。

一个陌生人，柏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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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柏岩：

现在是六月，我搬来宜花市居住已经满一年。

这里很好，跟我们上次来时一样，我在清水巷租了一套一居室的小房子，巷子口便是我们吃过的那家芒果糕店铺。老板娘竟然还记得我，当年我们在她店门口大吵一架，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反问，真的吗？我怎么不记得。

我甚至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争吵。

老板娘记性很好，绘声绘色地告诉我，那时我买了一袋芒果糕，邀请你吃，你却嫌甜不肯吃，我说你没吃怎么知道，你就是不吃，最后我们吵了起来，我吵不过你，最后被你气哭。

我听完，又是窘迫，又是哭笑不得 。

你说世界上会有我们这种情侣吗？竟然会为了这么无聊的小事吵起来。

老板娘问我，你怎么没跟着我一起来？

我开玩笑说，我把你踹了。

老板娘跟着我一起笑，在我走时却叫住我，劝我跟你和好，她说你虽然爱跟我抬杠，把我气哭，可也会手忙脚乱地来哄我，因为你爱我。

真气啊，我都躲到这么远的宜花市来了，居然还有为你说话的人，你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呢？

我后面再没去店里买过糕了，你说的对，滋味是甜过头了。

别担心，我近况很好，瘦了点，曾经怎么减也减不下去的小肚腩不见了，你曾开玩笑说这是游泳圈，现在，我可以在你面前一雪前耻了。

失眠问题有点严重，所以开了些安眠药。

前阵子心脏不舒服，去医院看了下，没检查出大的毛病，医生建议我去看精神科，我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感觉没什么用，所以也不去了。

对了，我还养了一条斑点狗，是我在附近捡到的流浪狗，我为他取名球球。

我每天十点起床，花两个小时吃饭，八个小时睡眠，三个小时阅读，六个小时写作，两个小时带球球去海滩散步。

剩下的那一个小时，亲爱的，我拿它来想你。

不要嫌时间太短，心理医生说了，我不能过度地沉湎在回忆里。

我写了张计划表，将每天安排得满满当当，每个时间段都有应该要做的事，这样对规律我的生活很有帮助。但最近不行了，入夏后，这座城市更加潮湿闷热，雨水也变多了，一下就是瓢泼大雨，往往一天一夜也不能停。我和球球困在房子里，每天无所事事，只能思念你，这样下去不行，所以我提笔写下这封信给你。

你给我的情书我已经看过千万次，内容倒背如流，其实你给过我对不对？

我想起来，大一时我的柜子里曾出现过一封情书，那时的我大概说了些蠢话，因为我以为，那是给设计系的朱细细的，毕竟我那么普通，我以为收情书这种事轮不到我，过去的经历让我不敢再自作多情。

那些蠢话被你听到了吗？

所以你才故意撞掉我的书，趁乱将情书捡走了。

亲爱的，我要知道那是你，一定不会说出那些话伤害你，请原谅我，那时的朱细细只是个自卑、敏感又愚蠢的女孩子，她实在太蠢了，居然错过了这么好的你。

在信中，你问我那天为什么偷偷躲起来哭。

时隔这么久，原因我早就忘啦，大概是因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吧，不是想家就是和室友闹了矛盾，我记得那时我和其中一个室友相处得很不愉快。

现在说给你听，是不是又要笑我小题大做，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哭鼻子？

如果你想笑，就尽情笑吧，我一定不会生气的。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开始渐渐和亲人朋友恢复联系了，他们还是那样，小心翼翼地对我，偶尔会让我有点烦。你爸妈身体不错，和以前的同事常约着一起打麻将，他们叫我今年国庆节回去一趟，我还在考虑。

对了，娟子要订婚了，对方是个小她五岁的弟弟，她问我要不要当她的伴娘，我还没给出回复，但我想我会答应的。

他们都很担心我，想让我回去，我拒绝了，那座城市太熟悉，每一个角落都好像有你的影子，总是会让我想起你。

那天傍晚，在海滩上散步时，有个很帅气的年轻男孩子搭讪我，但我用你送我的戒指吓跑了他，我想我还是没有走出来，可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的。

还没跟你说过，那天在你的葬礼上，我昏过去后，做了一个好长、也好真实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过去，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个梦与现实不一样，我们争吵、冷战、然后和好，我知道了你喜欢的其实是我，我们在校庆舞会上隔着人海相望，头顶烟花四散。

那感觉真实得不像是一个梦，倒像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我们。

我忍不住想象，如果真的有平行时空的话，我会捡起那封掉在地上的情书，逐字逐句地认真阅读，然后找到给我写情书的你。那时你一定会在宿舍楼前的篮球场打球，我会走到你面前去，邀请你去你说的那家烤肉店吃午餐，而我会在吃饭时，将我偷偷躲起来哭泣的理由告诉你。

我再也不想花九年才明白过来你爱我，然后，用漫长的余生去忘记你。

就这样吧，想你。

——爱你的细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