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到——”太和殿外,周公公见二人靠近了,高声唱喏。
霍启对路衡拱了拱手,在周公公出声前翻身上了房檐,从殿外的后窗潜入了后殿的屏风后。
太和殿内的喧闹被众大臣起身跪拜的动作打断,化为整齐的祝寿词:“吾皇万岁万万岁——”
路衡背手,步履从容地榻上殿内金红色的地毯,前往中央主位坐下。
“众爱卿平身。今日的元会宴,诸位无需多礼。”路衡扫视着台下一众低垂的官帽:“开宴吧。”
众大臣方才平身:“谢陛下——”
“开宴——”周公公唱罢,管乐丝竹奏起,他躬身将主位台前两边的珠帘放下,拍了拍手,一大群宫女们便端着一盘盘精致小菜进了殿,布起菜来。
待冷盘上完,一阵欢快乐声响起,六名舞姬穿着精致的艳色丝袍,随着优雅的奏乐,于厅中翩然起舞起来。
路衡不喜宴席,更不爱看这种从小被迫看到大的表演,只是因为今天的特殊日子,他也就由着周公公与那些礼部大臣去了。
他抬手挥去了后头准备帮他盛汤的宫女,只留了周公公伴驾。
路衡向来不需要人伺候,连理解都也只做些表面功夫。
周公公见状,知道路衡喜静,也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自在,便让边上守着的宫女都再退远些,连上菜都是由他亲自端来。
周公公为路衡将热菜都整齐地摆在岸上,又麻利地为路衡布好菜,便退后了好几步,在路衡身后当起透明人来。
路衡舒坦许多,冲周公公点头致谢,后又隔着珠帘轻飘飘地看着台下觥筹交错,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舞乐换了一首又一首,路衡只挟了几筷子小菜放进碗中,并未多食。
他觉得这宴席实在是无甚趣味,就百无聊赖地用食指敲击起杯沿来,隔着珠帘看台下众人不知欢快还是醉酒的红脸。
吵吵嚷嚷的,看宫廷舞乐还不如看台下众臣子拉帮结派来的有意思。
但今日实在是人多口杂,左右刮进耳朵里的都是些阿谀奉承的话语,路衡听久了,只觉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正泛着郁闷,只见周公公又一次掀了珠帘进来,将那热菜后的几件精致点心也端上了桌案。
路衡粗粗扫了几眼,抬手拦住正要退下的周公公,示意他将案上刚放下的一碗荷叶膳粥与枣泥佛手酥送到屏风后头去。
周公公了然地笑了笑,拿了托盘将这两小碟撤下,又轻声多嘴了一句:“陛下,这松子百合酥也是极精致好看的。松子扶正补虚,配上那膳粥,正好压一压荷叶寒气。”
“还是年叔细心。”路衡点了点头,拿过那碟松子百合酥也放上了托盘:“都送去吧。”
“陛下折煞奴才了。是陛下心系殿下,得了些什么好的便也想着殿下呢。”周公公笑着提醒道:“奴才知道陛下素来爱清静,不喜这喧闹的场面。可今日是陛下登基的日子,是国之大喜,陛下也该同喜才是。”
“吾明白,多谢年叔提点。说来惭愧,吾都将近而立了,还如小孩子般心性,耐不住烦闷。年叔是看着吾长大的,才真是通晓吾的心思。”路衡也露出一个淡笑:“不像下头那群人,顶着乌纱帽还整日怕掉,见吾这幅样子,藏着的那些歪心也不敢表露出来,倒让吾看了好一场笑话。”
“陛下思虑过多,仔细伤了身子。台下这些带着官帽的,倒也不全都是歪心思。”周公公端起托盘后退两步:“陛下瞧,忧心陛下的人,近在眼前呢。”
路衡顺着周公公注视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台下正往此处看的谢衍川。
谢衍川本是目光中带着些许忧虑的,见路衡看过来,只愣了短短两秒,就对路衡露出个宽慰的笑来。
他对着一旁一起来参宴的谢咏靖耳语了几句,便从席座上起身,大踏步地到了珠帘前,跪地恭顺地行了个大礼。
“臣谢衍川贺陛下登基。臣食君之禄,定尽忠君之事。衍川愿能辅佐陛下,实现君王社稷——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皇室疆土。”
“谢爱卿好一片赤胆忠心!”路衡大悦,亲自起身将谢衍川扶起,对着远处的谢咏靖夫妇道:“衍川的座席离吾实在是太远,不如心近。但今日宴席,吾若是强行拆了一家团圆,可是罪过了。不知谢老将军可否不计较吾此般鲁莽,让吾与衍川好生喝上几杯,再将人放回?”
路衡这话可算是给足了谢家面子,谢咏靖心里头也觉得有面子极了,忙拉着妻子一道向路衡拱手行了礼:“陛下看重犬子,是犬子与谢家的福分。”
路衡摆摆手让谢咏靖夫妇免礼:“谢老将军客气了。周年,给谢小将军赐座。”
周公公立马搬了张矮凳放在路衡案旁:“谢小将军请。”
谢衍川也没客气,大声道了一句“谢陛下”,就一捋衣袍坐下,与路衡当真把酒言欢起来。
台下自然是有不少人密切关注着这位龙椅上的帝王的。
比起那些醉心于酒宴及建交的一众还想换上更华丽官服的有心之仕,自然也有想剑走偏锋寻个机会讨好帝王的狗腿一流。
路衡虽是今日才登基,但早在不知什么时候便已掌了这朝内的重权。
三皇子路知的“代理朝政”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夺权,若是太子时期的路衡是时刻避着锋芒的,那么三皇子路知在朝中逐渐四面楚歌的境况,便是揭开路衡避世假面的一条导火索。
直到三皇子路知身死,太子路衡正式上位,也将这场皇权斗争,彻底画上了句号。
朝内派系向来不太清明,但路衡才掌权不久,他的手腕在朝中已是人尽皆知。
因此方才见路衡冷着脸的样子,竟是无人敢上前多问候半句。
而此时谢衍川的表忠心举动致龙心大悦,自然也让不少人蠢蠢欲动起来。
屏风后的路知徒手捏起一块枣泥酥咬了一大口,略有些疑惑地看着屏风那面的光亮处隐约透出的两个模糊人影。
“啧。结义兄弟与名义兄弟。”姜述坐在路知左侧,见路知看向屏风,也跟着瞥了一眼屏风后的两颗凑得很近的头:“商量坏事呢。”
“什么?”路知像是想到半月前三人的交流:“今日……恭王来了吗?”
“当然。”姜述胳膊越过路知,跟坐在路知右侧的霍启碰了个杯:“霍同知将他照顾的很好。”
“哈哈…霍同知的照顾吗。”路知干笑两声。
姜述明显不想让路知操心恭王的事儿,用胳膊肘戳了路知两下转移了话题:“诶,你觉得谢衍川这人如何?”
祸水东引啊!路知足足僵硬了五秒:“呃……豪言壮志,忠君报国,挺好。”
“你少来!”姜述掐了把路知的胳膊,差点把路知掐跳起来:“你知道我问什么。”
路知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你是陛下的人,霍同知也是陛下的人,请问我当着俩陛下的人的面说些谢小将军的什么才不会被陛下怪罪呢?”
“豁,够谨慎的啊。”姜述对路知挤了挤眼睛:“不错啊,成长了。”
路知无奈转头,拿起勺子猛喝了两口荷叶粥。
姜述还想胡侃两句,屏风外突然传来好几声沉闷的鼓声。
“鼓上舞……来了啊。”姜述与霍启对视一眼,两人无声地离都靠近了些路知。
路知还无知无觉地喝着粥,口中含糊道:“鼓上舞是什么?”
还未等姜述开口,屏风外的鼓声剧烈起来,像是擂战鼓一般发出震响的轰鸣。
鼓声实在是太响了,路知此时也发现了身边两人的异常,粥也咽不下去了,放下碗盯紧了屏风那头。
这一看恰巧赶上了时机,只见倏地一阵光影煽动,像是有一道剑光直戳向了那屏风,路衡与谢衍川两人的影子从屏风那头一下子消失了!
屏风那头像是陷入了混乱,一片稀里哗啦的杯盏炸裂的脆响,一声声刺耳的尖叫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
路知透过屏风又看到一个朦胧的高大身影,那身影横出一只手来挡着另一个稍矮一些的身影,路知听见那人大喊:“有刺客!护驾!”
是谢衍川!
路知张大了嘴,还未等惊呼出声,便被姜述捂住嘴一下扑翻,一劲冷风霎时划过二人头顶,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那冷风竟是一柄冒着寒光的细剑,此刻剑头牢牢没入了二人身后的窗框,想必是被使用之人用力抛掷出来的,竟是直穿过了屏风!
路知打了一个寒战,刚刚要不是姜述将他扑倒,那剑可能就是插在他的头上了!
剑是穿过屏风来的,路知回头望去,那被剑戳中的缝隙正好是屏风的中心,也就是路衡刚刚站着的地方!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姜述压低声音对霍启说:“快去救驾,我带他走!”
霍启也是迅速一点头,丢下一句“保护好殿下”就闪身去了屏风前。
路知听到屏风那头霍启大喊着“锦衣卫救驾”,扶住桌子踉跄站起来,口中吐出的字眼颤抖极了:“路衡……路衡!他……”
“他不会有事的。”姜述一把将腿软得几乎站不住的路知驾起,扯过桌边的幕离盖到路知头上,拉开窗框边上的一扇矮门就将路知推了出去:“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