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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叔他又叛逃了 第19章 旧梦

作者:言卿瑶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1-02 18:25:25 来源:文学城

子时已过,皇宫之内鸦雀无声,唯有明德宫灯火通明。

纵使已经到了休息之时,皇帝宋启迎依旧忙得还没换下那一身明黄龙袍,台阶下零星地跪着几个人,宋启迎捏了捏鼻梁,颇为头疼地看向靖安言。

他对这个小舅子,说实话还真的有点怵,靖宓虽然在南边长大,但性格还算娴静,和她弟弟靖安言的性子差别天南地北,宋启迎有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靖安言明明才是养在规矩的长安城中的,怎么会如此不拘不束。

但眼下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宋启迎睁开眼,声音未出先叹了口气。

“绥西侯一事,朕也很心痛。”宋启迎微微垂着眼,瞧着封长念没有了广袖遮拦的手指,就这样明晃晃地、无处可逃地一点一点蜷缩起来攥紧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朕说清楚些。”宋启迎拾起几封急报,“前些日子,沙宛国有一伙沙匪流窜至西域边境线,你父亲亲自带兵去的,本无大不妥,只是最后捉拿贼寇时被流矢射中了。”

“本来沙匪也不过是小患,你父亲受到的也不是致命伤,可没想到去年冬季那一场大病伤了元气,一直未将养彻底,一同发作了起来,这才……”

剩下的话不消说了。

封长念轻轻抖开折子,一条人命的陨落放在这一纸诉状上也不过是零星几笔,可句句致命,字字伤人,那折子像是往他心口伤疤上又淋了一碗滚烫的烈酒,灼得他手指发颤,几乎拿不住那轻飘飘的纸张。

“你父亲已然病故,你再回去也是于事无补。”封长念深深地埋头下去,宋启迎只能看到他痛到发抖的后颈,“朕已下旨,一应事务都交由你叔叔封钧全权代理,包括你父亲的丧事,还有西军都督府事宜,如此,你大可放心了。”

默不作声半晌的靖安言猛地抬头,还来不及张口,就被一旁的岳玄林狠狠掐了一把小臂。

靖安言愤怒地回望,岳玄林也只是悲哀地摇了摇头。

封钧……封长念的叔父,到底还是如他们之前猜想的一般,眼下四方安定,西军都督府也不必再有精锐强将,只需要一个守城之人即可,宋启迎收揽四方兵权的图谋昭然若揭。

就算不提这一茬国事,单论家事,那封钧为人可不磊落,封铭在世时就与之多有龃龉,实在算不上兄友弟恭,对封铭这一脉的军权也虎视眈眈了许久。

这一里应外合,却让远在天边的封长念没了父亲的同时……真的没有家了。

“封珩。”宋启迎伸出手去,“节哀。”

封长念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盯着手上的折子。

折子是西军都督府发的,夹杂着一封家书,宋启迎仅剩的一点良心没扣下,让封长念亲手拆开了这封书信。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的,还喷着点点血沫,封长念却一眼认得出那是他父亲的亲笔,也是他父亲的……遗言。

只有四个字。

吾儿珍重。

突然就想到了他和父亲的最后一面,在一年前的皇宫外,他的父亲用那只饱经风霜的大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在前来相送的众臣与皇帝近侍面前,也只有一句话。

“好好儿的。”

滴答。滴答。

两颗眼泪在地毯上晕开了一小圈湿痕,封长念没发出任何声音,抬手将折子交还给宋启迎,自己将那封遗书攥紧了。

他心里清楚,宋启迎说着节哀,眸色里没有半分凄楚,那只龙爪子微微摊开,示意让他把折子递回去,然后,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眼泪在亲近的人面前是委屈、是难过,但是对于那些无法关心、甚至是根本不在意的人面前,眼泪除了证明软弱以外毫无用途。

所以封长念再抬头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臣,明白了。”

宋启迎沉甸甸地望着封长念那双又深又黑的眸子:“朕会给你父亲一个风光大葬,也已经吩咐下去,由你师父、大魏太师、吏部尚书岳峰作为特使前往梁宁,替朕前去吊唁。”

封长念语气毫无波澜:“多谢陛下体恤。”

冷淡的语气让宋启迎残存的一点不忍慢慢消失殆尽,他眸色渐冷:“好,既然如此,你为人子的事情了了,为人臣的事情,朕还要跟你算账。”

算吧,怎么算都行,现在拖出去杀了都行,反正这不是正好遂了你的意?

封长念暗中冷笑,毫无畏惧地大包大揽:“今夜之事,是臣……”

“是臣带长忆出去玩的。”靖安言拂开岳玄林暗地里的手,截过了封长念的话头,“跟他本人没关系。”

封长念猛地抬头:“不是这样的——”

靖安言泰然处之地跪在那儿,他方才几次想说话都被岳玄林拦了,看着封长念跪在那儿可怜巴巴地掉眼泪,心里都堵成了个什么似的,再不说话他要憋疯了。

“陛下,臣没想那么复杂,就想带他去捉几只萤火虫,您也知道的,长忆进玄门以来,一应事情都是臣在管,我这个人玩心大,没什么礼法约束,想出去就出去了。”

“你还真的生怕朕忘了你?”宋启迎狠狠剜了他一眼,“能把朕的暗卫逼得尿裤子,靖安言,你胆子真不小啊。”

“臣身手好啊,要臣说,陛下,您身边暗卫也得换一换了,这武功不行,怎么保护陛下安危?不是臣自夸,是他着实太废物了些。”余光里封长念几次开口,靖安言都不动声色盖了下去,“无论如何,今夜之事错在我一人,臣甘愿受罚。”

“陛下,出城是臣一个人的主意,和小师叔无关!”

方才还无所畏惧的人重重地磕下头去,咣地一声:“别罚他,是我自己的错,与任何人都无关。”

这俩人一唱一和争着领罪,看得宋启迎压抑的火气被挑拨得旺盛:“行啊,一个两个的还真当能帮别人挡灾?朕告诉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你!无论是不是你带着封珩出城,真当朕能罚轻了你?还是你以为自己是皇后弟弟就能为所欲为?身为皇亲国戚,罪加一等!”

皇帝怒喝道:“拖下去!给朕狠狠地打,二十,不,四十棍,不许留手、不许留情,打完了关刑部大牢里去,不许吃药不许看病,由着他自生自灭!”

封长念蓦地抬头:“陛下——!!”

他膝行几步拦在靖安言身前,手指慌乱中滑过靖安言的手背,冰得靖安言一哆嗦:“陛下,他本无意冒犯,是我、是我求他的!此刑加诸我身,求陛下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对小师叔网开一面!”

“抗旨不遵,朕没要脑袋已经是格外宽容,你自己还有四十棍没打,倒是急着替他领罚。”宋启迎朗声道,“来人,一同拖下去,各打四十,不许留情。”

岳玄林终于得了空插话:“陛下三思——”

“是啊,陛下三思。”靖安言无视了封长念哀求他别说了的目光,凛然无惧道,“陛下以孝治天下,绥西侯尸骨未寒,陛下如此苛责他唯一的儿子,传出去对陛下名声不好听吧。”

封长念那紧绷了一晚上的情绪几乎要崩溃,可靖安言居然还能带了丝安慰的笑,冲他眨了眨眼,又深深拜下。

“陛下,今夜是我们两个犯了事,可长忆骤然丧父,他也只是想回家看看,情有可原。古人有云,子不教父之过,他自小离家来长安,又被他师父托付给了我,那么他的罪责我有一半责任,所以,一半我承担了,另一半看在绥西侯的份儿上,赦了他吧。”

宋启迎默然不语。

他看着自家小舅子,与他姐姐不甚相像的那张面庞上窥不见一丝一毫的慌乱和服气,反而带了些凛然无惧的慷慨大义。

当年左清明跟朕保证过什么……

面前这个人、这个人……

他将左手轻轻放在了案前,那里陈着尚方宝剑,寒光微微一闪,是宋启迎拇指推在剑柄上,长剑蓦地出鞘半寸。

“陛下!!”岳玄林猝然开口,声音都变了调,“归根究底,是臣这个做师父的未能看顾好徒弟,做师兄的未能照顾好师弟,做臣子的未能侍奉好主上,是臣有负陛下所托,陛下息怒。”

“可皇后娘娘本就自南疆远嫁而来,对幼弟十分牵念,陛下……”岳玄林咬紧了“南疆”两个字,“三思。”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变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宋启迎才将手从那尚方宝剑上挪开。

“拖出去,六十。”他指了指靖安言,然后盯了一眼岳玄林,“自己的徒弟自己看顾好,朕不想有下一次。”

封长念悚然一惊,正欲再开口,宋启迎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明德宫主殿。

“陛——”

“闭嘴吧。”

靖安言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唇,将人一把扯进怀里,用双手紧紧箍着他的肩,尚且单薄的肩膀在自己掌下都有些硌手,可如今就要自己撑起一方天地了。

靖安言摸了摸他的下巴,结果摸到了一手潮湿。

终于哭了。

靖安言不打扰他哭,紧紧地揽了揽他,被外面的金吾卫托着带起来。

封长念惊慌失措:“小师叔!”

“不怕的,不害怕。想哭就哭。”靖安言那温暖的手掌脱离开他的身体,犹带微笑,“回玄门让你玄静师叔和长若师妹看看后腰的伤。”

那伤口早就胡乱地结痂,封长念哪里管得上,踉跄着站起来就去拉扯金吾卫的手,又被岳玄林拦腰抱回来。

“不、不……小师叔——!!!”

“在呢,小长忆。”靖安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去睡吧,睡一觉就好了,什么都会过去的。”

他其实是不害怕的,挨打么,宋启迎又不可能真让人把他打死,顶多痛一些,这都不妨事。

只是看到封长念那样惊慌失措、内疚痛苦的神情,他心底是害怕的。

他感受得到,那样的悲戚,那样的痛苦,那样的不由自主又无能为力,都化作了最尖锐的刀,悉数捅入了封长念的心口。

封长念本该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现在却过早地体会了应该体会的、不该体会的失去,到最后什么都留不住。

靖安言怕他钻牛角尖,于是一遍一遍地说,不怕的,没事的,这与你无关,这不是你的错,长忆,阿珩。

阿珩。

西军都督府的人都这么叫,来到长安后,封长念很久都没听过了。

阿珩。阿珩。

这时候的靖安言不止是小师叔,还带着或许魂兮归来的绥西侯,还有西军都督府的人。

阿珩。阿珩。阿珩。

你不要怕,你要往前走,不是你的错。

最终封长念没回去治伤,也没回去睡觉,后腰的伤口不足他心痛的万分之一,岳玄林软硬兼施都拖不走,眼瞧着那伤口又要被再度撕裂,只好由着他去。

他就跪在靖安言行刑的那张长凳前,他知道,宋启迎不敢伤自己,说到底,不让他离京回去给他父亲奔丧,皇帝多少不占理,更违反了他秉持的孝治天下的主张。

于是封长念就在靖安言挨打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那些掌罚的没有办法,只好一遍又一遍拉开他,到最后六十棍多少因着他而松了些,没有实实在在地打下去。

但靖安言还是皮开肉绽,一开始还能嘴硬,揪着封长念的发尾说:“不疼不疼,哎哟真不疼,你小师叔什么人啊,这点儿能耐我何?”

“你这是干什么呀长忆,你看过往戏台子撇菜叶的吗?你就跟那个菜叶一样往我身上扑,你是什么啊?我看是小白菜吧,可怜巴巴的小白菜。”

到后来就不行了,那些疼痛越积越多,一同涌上来,疼得人出虚汗,靖安言嘴上没力气喋喋不休,却在心里骂人,心道那棍子下去怎么会那么疼,明明没有倒刺,却能将人抽得皮开肉绽。

他揪着封长念发尾的手揪不住,只能虚虚地摸,偶尔有力气说话还在安慰人:“要不……要不你给我唱首歌吧。什么都行,唱唱你们西域那边的歌,你当哄哄你小师叔了。”

最后封长念唱没唱歌,靖安言已经不记得了,应该是被打得意识模糊,实在撑不住了。

再清醒时已经回了玄门,伤口已经处理过,如今或许又是一个新的日夜了,月色隐约露出些华彩,照在封长念桃子一样的眼皮上。

“你不会……哭了两天吧?”靖安言虚弱地动了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第一次……看你哭成这样。”

“小师叔,我一定……我一定……”后面的话都被封长念淹没在嚎啕之中,靖安言虽然疼得迷糊,但也隐约记得,这人好像自始至终都抓着自己的手,从来没有松开过。

“长忆,你哭,为绥西侯,也为我,更要为了你自己。”靖安言抿了一口封长念递来的水,才将喉头火烧火燎的干燥压下去,他在发烧,他自己知道,“总有一天,你要回到西域去。”

“你的归处,应该是茫茫漠原,而不是这逼仄压抑的宫墙。”

“小师叔等着看你在西域纵马驰骋的那一天。”

“……”烛火霎时爆了一声,惊得靖安言从往日的回想中清醒过来。

他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的食言,终究他也没能亲眼看到封长念回到西军都督府,在这一愿望实现之前,他自己先离开了故土。

然后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最终,那个曾经“从不骗人”的靖玄念已经消散在岁月尽头了。

银色小蛇不知何时蹿回了夷月手腕上,小姑娘单手托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靖安言被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看你突然不说话,我也不敢打扰你啊,想起来什么了?”夷月打了个哈欠,“你好像很少回忆往事,之前从没在你嘴里听过相关的事情,如今倒是总走神。”

靖安言没忍住反驳:“走神也不代表回忆往事吧?”

“不一样的。”夷月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之前……告诉我,人在回忆的时候神情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回忆幸福的事情,而刚刚,起码我能感觉到,你想起来的事情应该还挺快乐。”

快乐?

挨打能叫快乐?

那顿板子让靖安言休养了一个月,又伤在腰臀,只能趴着,每天怎么睡都不舒服。

这叫快乐??

但他好像确实无法反驳。

靖玄念。靖安言。他自嘲地想。当年他多勇猛啊,宋启迎都气成那副德行了,他还敢挺直脊梁跪在那里不卑不亢,幸亏当时宋启迎还没有后期那般心狠手辣,要不自己怕是活不下来。

封长念会喜欢那样的小师叔,不奇怪。

一个言出必行、一人抵挡千军万马、只为将他牢牢护住的小师叔,的确很招人喜欢。

只可惜,现在他既不会言出必行,封长念也不必由他来护佑了。

靖安言舌根有些发苦,有些恍惚之下居然问夷月:“……你说,他跪在他师父面前,想改我的字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不怕被皇帝责罚吗?不怕背上骂名吗?”

夷月哪里知道,只能沉默地望着他。

他自嘲地笑了下:“罢了,是我口不择言……”

“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啊,他又不是不在。”

门被猛地拉开,秋长若颀长的身影站在门口:“针扎完了,这次真一点都不能动了,小师叔悠着点儿,问的时候也别太激烈了,好吗?”

靖安言缓步至隔壁,封长念浑身是针,如一尊雕塑一样坐在床边,无言地望着他。

剖情后两个人终于能这样冷静地和对方对视,一坐一站,靖安言半边身子沐光,半边身子藏匿在门板的阴影下。

那里面像是龙潭虎穴,让他提步都困难。

半晌,他呼出一口气,缓步走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然后吹灭了蜡烛。

黑暗骤然席卷,封长念一时间不适应,完全失去了视线。

下一刻,只听见靖安言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撩起一阵令人心痒的风:“改字的事,跟我说说吧,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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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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