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自此开始了她的加班生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一般是加班到晚上七点多。
而室友姐姐的部门虽然可以自己选择,但他们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加班。
因为这其中有变相的、隐形的逼迫,比如总体的资源是那么多,原本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资源,但如果你不加班,你相应的资源就要被调给其他人。
也就是说,相当于其他人在你不加班的时候得到了本来应该是属于你的资源,也就是绩效,也就是工资的提成。
这种制度和规定乍一看好像还挺有道理的,但实质上这种加班本身就是违法的。
它没有加班工资,而是通过这种看似合理的制度和规定逼迫劳动者无偿加班,相反还要对资本家感恩戴德。
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更可笑的是江清也是这种强制无偿加班Play中的一环,她是笑话中的笑话,于是显得更加可笑,也更加可悲。
她的可悲之处在于她是被动的,无法选择又被现实裹挟着,无从逃避。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网,却能将此刻的她牢牢地束缚住。更别说,这个世界由千千万万个网组成,最终连结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网。
只能用尽全力,层层逃脱,逃到更上面的、网和网、线和线之间缝隙更大、更宽松的地方,以期能够更用力地喘气。
日子渐渐步入正轨。
他们也不得不接受未来长久的加班,虽然江清每次看到田崇到点就走感到羡慕甚至嫉妒居多,但她也无可奈何。
她时常同蓝芳一起咒骂着公司,心里却憎恨着自己。
但自厌是活不下去的,而生活还要继续,于是只能自我麻痹,不再去想,不再理会。
随着冬半年的深入,天渐渐黑得越来越早。
每天晚上下班出来,都感到夜色一天比一天暗,一天比一天深沉,让人无端心生恐惧和悲凉。
但这种感受往往只能在水面留存一时,便很快散去,沉入海底,消失不见。
此时已是九月下旬,这个月不久后将要结束。
江清他们组、他们这个部门这个月的业绩不错,于是公司给上面发了奖金,上面为了笼络底下的一线员工,好让那些人继续为他们卖力工作,争取下月再让他们拿到更多的提成和奖金,于是提出聚餐的团建活动——在下班之后。
江清这时已经对这里有些习惯,但除非必要,她不想跟这里的人有更多的交集。
她还是把一切想得那么天真和美好。
她刚得知要加班时,心想估计公司会提供免费的晚餐之类,再不济也应该有小零食垫肚子,不然让人晚上七八点下班,从中午到晚上七八个小时不吃饭,哪里吃得消?
这次聚餐,她又心想,既然是因为业绩好,给主管组长他们发了奖金,而且聚餐又是由他们单方面发起,那肯定是免费的,估计到时候公司会派一辆大巴车或者客车之类把他们都拉去,吃完再拉回来。
否则,大家怎么会愿意去?
事实上,他们确实去了。只有江清、田崇和高竟没去。
贺姜婷为此疯狂给江清打电话,江清对此感到很无语又莫名恐惧——她一直很害怕与人起争执、有冲突,她甚至在日常生活中害怕接电话,她也确实很少接,除了快递和外卖。
蓝芳自然去参加了那场聚餐,她偷偷给江清发消息。
蓝芳:组长有点不高兴,一直都闷闷不乐的。
江清:她为啥不高兴,不可能是因为我吧,我有那么重要吗?就算是因为我我也没办法,我下次也不去哈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
蓝芳:我都没怎么吃饱。
蓝芳:真贵呀。
蓝芳:下个月我也不去了,绝对不去了,我就说我有事情。
江清:有那么多人去,她还不高兴,想不通。我都不说我有事情,她下个月要是问我我就直接说不想去。
蓝芳:放心,下个月要说聚餐我们都不去。我问了她们,下个月都说不去。
江清:这次只有几个人不去,她都这么不高兴了,那她到时候岂不是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蓝芳:反正我下个月绝对不去了。
江清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其他人都会去呢?
下班出来天已经黑了,聚餐加上路上以及等菜的时间,要好几个小时,回来时那得到多晚了?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的下班后夜晚的休息时间啊。
而且也不提供接送车辆,还是AA,真的想不通。
虽然会拿一部分奖金出来抵一部分菜钱,但每个人还是要A不少。
更何况,这根本不是钱的事,她觉得这样的聚餐实在很折磨人。
但很明显,很多人不这么想,这或许就是吾之砒霜彼之蜜糖吧。
江清原以为第二天组长会来质问她为什么不去聚餐,为什么拒绝参加集体活动,为什么不合群之类,但是并没有。
贺姜婷表现得很正常,完全没有昨日疯狂给她打电话的那个劲儿,也看不出她昨天是有多么的不开心或闷闷不乐,或者说她黑色皮肤的面孔上总是那副冷冰冰的臭脸。
江清之前还没有属于自己工位的时候,一次下班去拿快递,跟贺姜婷遇见了,她们之间的交谈普通而正常。
当时江清心中正感到欣喜,却发现走出驿站二人并肩无言时贺姜婷又恢复了她惯常的那副面孔,而且江清注意到,贺姜婷走路是一蹦一蹦的。
江清有点形容不来那种感觉,只觉得很怪异,身边一个人刚才还在再正常不过地交流,现在黑脸上却摆着一副冷冰冰的臭脸并且一蹦一跳地走着。
江清心中涌起的激情退却,突然不想跟她说话了。
虽然经历了被强制聚餐未果的糟心事,但班还是要上啊,日子还是要过啊,别的不说,都已经快上完一个月了,现在走岂不是很亏?
但江清感到这公司越来越奇葩了。
原本她刚来时,感到氛围还是比较轻松的,曹兴主管也会说些“闲聊是为了放松,更好的工作”之类的话,现在他也不说了。
江清明显感觉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逐渐收紧,但她以为是她的错觉,或者说以前本就是这样的,只不过她现在才认识到。
在公司里,渐渐不允许工作时闲聊了,当然组长副组长主管之类的可以随意。
规定每天原则上只能出去多少次,一次最多多长时间,一次最多只能外出不超过多少人,外出最好不要拿手机,每次外出和进来都要登记时间。
哦,每次每个人外出都要拿离位牌,但一个组十几个人,离位牌却只有两个。
这时候,江清发现,原来在小组内部,一线员工也是分等级的,有一批一线员工能拿到更好的资源,得到更多的业绩,相对的,以上那些常规的限制对他们用处不大。
那些更高等级的一线员工经常组团出去,这样离位牌会没有,但他们不习惯于被离位牌约束,所以不怎么爱拿。
组长经常会说他们,他们也会有所收敛。
开始江清在晚上加班时表现得中规中矩,兢兢业业,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和话语。
但次数一多,时间一久,也便无所谓了起来,开始学着其他人借口上厕所偷溜出去玩手机、买吃的之类,不过上厕所也是真的。
在聚餐事件后的某一天,这个时候还没有到十月份,还是九月底。
还是在晚上加班,她偷溜出去玩手机。
原本楼道里的光线是比较充足的,但最近好像上面提倡节约水电,于是关了一些他们认为不是很有必要的灯光。
那么楼道里就几乎没有灯开着了,唯一的幽幽的光线从还在待机的办公区内透过玻璃散发出来。
不知为何,这个夜晚格外让江清感到害怕,她感觉以前这里好像没有那么黑。
她将沿途的灯打开,这才感到心里好受了一点,愉快地去上厕所,正准备猛地一头扎进去,但却突然发现卫生间里也没开灯,里面一片漆黑。
她连忙摸到开关,把灯打开,虽然刚刚感到有片刻的心悸,但还是延续愉快的心情挑了一个看的顺眼的隔间,进去了。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沿着楼道往回走时,发现她刚刚打开的灯不知道被谁给关掉了,世界又回到那个幽暗的模样。
江清感到无名恼火,赌气般地又把灯都打开了。这才回到座位上。
等到终于下班,她发现灯又被关了,但她此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那上面了。
她急着逃离这栋大楼,无心关注其他的事情,昏暗的灯光自然也不算什么。
回到宿舍后,更是开心地与两个姐姐说起了话。
她很兴奋,她感到自己变得坚强了,前面还为一些事情要死要活觉得不能接受,但现在她还不是适应良好?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厉害,她为自己感到骄傲。
然而即将到来的十月份发生的事情打碎了她自以为是的坚强和乐观。
这一年在十月初的附近,中秋节和国庆节是连着的。
江清听说房雪婷姐姐她们会放三天假,便苦中作乐地想,虽然只有三天,但公司还是有点人性的嘛,起码还放了假。
正在她规划着自己的这三天该如何度过时,却得知他们部门不放假的消息。
这宛如一个晴天霹雳,批头盖脑地砸在了江清的头上。
而实际上,她以为的晴天不过是她想象出来的,晴天根本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