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外的凉风一阵阵打过檐下那枚铜铃,在空中不断发出叮当声响,安春桐卷着兔毛做成的大麾半蹲在廊亭内也不知是在睁眼望些什么。
她听着耳边渐近的脚步声,知道是丫鬟来了,复而又转身看回阿雅低缓着音量开口问道。“他,如何了?”
那被问话的女子此刻正开开合合着嘴巴,也不知是在踌躇些什么,末了,还是干咽了几遍口中的涩意才道。“奴婢问过大夫了,说是他身上有十余处或大或小的伤,只怕…只怕是被人刻意拳脚踢打造成的。”
谁料,安春桐听了丫鬟这番话竟也不讶异,只是将身子摇摇晃晃的直站起,似乎是想要去见一见那人,可阿雅又哪里敢叫姑娘现在去见他,毕竟自己先头离开前才刚唤了下人们去帮他擦身子,而今姑娘要去怕是不太妥当。
“姑娘还是晚些再去吧,左右人现如今在府上也跑不了,不若明儿个再去瞧?”
那女子闻言点了点头,似是同意了阿雅口中的话可脚下的步子却是半点也不耽搁,丫鬟瞧见此,大抵也明白自家姑娘这是起了执拗,便是千万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只得步步跟在其身后,好歹届时自己也能拦上一拦不是。
说到底,自家姑娘也是个顶顶好心肠的性子,莫说是现在眼看着人在自己面前苟延残喘了,便是安府的马车每经过一个地方都得散去三两些银钱。
起初老爷也跟着劝过几回,但奈何姑娘总以为自己和家中积攒些福报为由,故而后来便也不再阻拦着了。
但阿雅却对此总是很担忧,这般纯良的性子是好也是不好,而今的世道是会吃人的,也专吃那些个好人,若非姑娘生在这大富大贵的安府,想来也应该早就没命活了…
檐下的铃铛仍旧在不断泠泠作响,由近到远,二人刚推开门的时候恰逢下人从屋内出来,这扑面的苦涩药味参杂着空气中刺鼻的血腥气息都叫人禁不住的想作呕。
可安春桐却仿若其如无物一般只是定定的朝前走着,她素手拨开床头的纱幔,很轻易的就能瞧见那张脸。
不得不说,榻上男人这样貌是极好的,便是她一个少以美丑来分辨人性好坏的女子也或多或少会有些动容,她向来是不信相由心生这句话的,可而今却也迟疑了…
“姑娘,怎么了?
一旁的阿雅又低唤了一声,不知怎的她却总是对这个来历成迷的男人喜欢不起来,即便是他而今已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可自己的心头仍暗暗发寒,好似他绝不会有这么简单怯懦一般。
“奴婢瞧着这人也像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您还是该对旁人留些心眼子才好。怎么我们今儿个刚要去梁府寻他,他却自己先一步又撞上来了呢?天底下怕是不会有这样巧的事。”
阿雅这话不加思索就脱口而出,可见确也离奇的很,就像是他好像算准了她们会什么时辰从哪条路上走一样,叫人不由胆战心寒。
安春桐闻言很久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几案上安神的熏香也一阵撩过一阵的飘着,终于女子抬了抬手将落于人手臂处的锦被盖到肩颈,而后才轻着声音似叹非叹道。
“约莫也是个苦命人罢了。”
呸,什么苦命不苦命的,我看这男子就是瞧出了姑娘你心善好骗,这才来咱们府上骗吃骗喝的!看着吧,到时候他定会赖在府上不走的!
可这番话阿雅到底也没敢当着安春桐的面说出来,毕竟自家姑娘的性子她最知道,少不了要得一番教训,眼下自己还需得仔细着心思才行。
这头二人絮絮叨叨的话才刚说完,那头床上的男人便也恰好睁开了眼,他惺忪着表情,像是刚刚才对万物的一切都充满好奇的稚子模样,开口问道。
“我这是在哪儿?你们又是谁!”
安春桐闻言,赶忙出声回道,“这里是安府,是我们在长街上把你给救了下来。”女子的语气既不会过分热切也不会太过疏离,正正好是一个大家闺秀该对他人有的进退尺度。
“你不要害怕,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只是你当时跌跌撞撞正好撞上了我府上的马车,因此才把你带回来照顾的。”
如此一番梳理清晰有序,便是刚才还颤巍巍如鹌鹑般缩在墙角的男人也松懈了身子,只见他迫不及待的下床,那样子分明就是要上赶着离开,口里还时不时在碎碎念叨着说。
“不行,不行,我不能待在这里,公子寻不见人会打死我的!”
他的挣扎太过强势,以至于阿雅喊了三五个小厮前来才将将把人稳住,她边拉扯着安春桐离远了些,边扯起唇角讽声急道。
“你可别不识抬举,我家小姐是有善心,念在你太过可怜的份上才把你收回了府中,你再如此闹下去真真是糟蹋了我们的一片好心。”
如此一句话落下,竟不知是点了那男人的哪根神经,他慢慢又从刚开始的激烈挣扎一直到最后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上半身靠在软枕上,下半身垂坠落于沁凉的地面,整个人浑身上下透出着一股子看透世间沧桑的孤寂无畏感,安春桐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只是她看在眼里时有些没来由的心酸,可自己从初初到现在不过也才见了此人两面而已啊。
突然,男人又不自觉轻笑了两下,登时他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下一刻便又璀璨了起来。“呵,好心?原来这世界上还会有什么好心人吗?”
他喃喃低语出了声,女子听着这样的轻笑反而没有半分开心,只是将双手又更加揪紧了些衣角,声声反驳道。
“公子只是没遇见过怎么能说出这样绝对的话呢?”
谁料下一瞬,男人的笑声又愈渐大了起来,像是要一下下狠喘断气。“小姐难不成是想当什么救世主吗?真真是单纯的叫人发笑。”
他口气中的讽刺味十足,整个人更是如同只长满利刃的刺猬一样,半点多余的缝隙也不给旁人留。“像你这样无知的娇小姐就该好好的,柔柔弱弱的在床榻上活着,一直到死去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