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对,他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詹天一说话的音量并不大,可紧接着那妇人回话的声音却叫人有些刺耳难忍,她转身一听,登时面色就煞白了下来,颤巍巍着唇瓣也不知是应该张开好还是紧闭好。
十七定眼瞅着,这回儿才算是真真亲眼瞧见了绝望是什么样子,枯败又是什么样子,她不是稀罕这面貌自己未曾见过,只是在冥界确是少有魂魄会显露出此种模样。
他们大多是自然生老病死的亡者,其中少部分是因为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法子被追杀被迫害,挨饿死的也有,冻伤死的更是不在少数,所以丑恶的恨意一旦看得多了,也就渐渐淡忘了那份最纯粹真切的悲伤。
“她必定认识许子书,那个宁方晓口中的师父,或许还可能和他渊源不浅,对吗?”
女鬼忽掀起眼帘瞧了眼詹天一,而后又望向面前破败不堪的许宅,也不多加斟酌,一细揣测就将心底的话给直道了出来。
正是因为她知道詹天一也是个聪明人,所以自然是自己能想到的他也全然想明白了。“那为何我们不从她这里下手?既然死人的嘴我尚且没本事没功夫去阎王那儿撬开,不如就让她来开口,亲自同我们说吧。”
“听姑娘如此意思,是觉得这位老妇人的话可信?”詹天一仅匆匆开口不过半句就被十七给打断截胡,女子缓缓旋起身朝他眼前扑近了几分,话语中更是饱含了三分无辜,三分困惑。“为何不可呢?”
“彼时,我与阎王做交易是在赌,与你们一道狼狈为奸也是在赌,更何况事到如今,从被人裹挟推着走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詹公子。”
十七扬了扬眉,也不知那话语中究竟含沙射影了什么意思,只是颜面上再不似初出门时那般含着笑意。
但说到底,她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毕竟在忘川河里的那一遭自己是真的怕了,再加上那阎王老儿的手段她还是心中有数,倘若这差事办的不干净利索,自己怕是会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
可十七却也不是个傻的,她心中比谁都清楚,詹天一他仍有事情在瞒着自己,还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多么可笑啊!
明明当初口口声声说着叫自己相信的人是他,可到头来,最让人防备不住的反倒也是他。
难怪阴曹地府中只那忘川河中的恶鬼残魂最多,想来也都是些年少不经事被人哄骗了还帮带着数钱的蠢货。
在这世间,果真还是人当属最虚伪狡诈,最阴险至极的东西,往往相信这个词说得简单好听,可细细想来又有几分真心呢?
这自古以来乡野民间的话本子上不是常有写到吗?那些个日日夜夜流连花坊青楼的公子哥们偏就是最爱讲这种相信不相信的情话,勾人堕入无边炼狱。
“月娘,你相信我吗?我一定会考取功名,届时就能正大光明的迎你回府了…”
“玉哥哥,我会一直等着你,我相信你是不会辜负我对你的情意的。”
如此一听,真真是好动人好痴情的爱语啊!可后来呢?
后来那个新科状元郎娶了当朝丞相的嫡女,日日赴宫宴,夜夜与旁的女子诉衷肠,但有谁会知道,又有谁会记得曾经青楼中还有一个一直在盼他归家的痴情女子?
即便是后人知道他们先前有这样一段香艳往事,也只会当是那男子年轻时不懂事而沾染上的腥臊罢了,亦或是那个女子意图攀龙附凤的手段而已,可分明…分明当初他白衣纤纤入京时的墨宝还是她一夜夜苦挣回来的啊,又怎么能说是贪图钱财呢?
你瞧,有这样一个“珠玉在前”活生生的好例子,她又怎么敢轻易交付自己的真心呢?
而今的十七再也不敢,也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不就是要拿她当棋子,当挡箭牌吗?自己苦哈哈忙活了老半天,焉知哪一日,那阎王老儿不会将自己给推出去挡祸,为何她不自己去寻一条路子出来?
把那逆天之人给找出来,让他帮自己将魂魄聚齐,再随意捡个死人的身子套上过活,岂不是比替人忙前忙后更好?
十七越是如此想着,越是觉得这法子可行,眼下那阎王老儿是狼,面前的詹天一是虎,自己还需得小心从中斡旋,探得一个脱身之法才好。
女鬼当即将眉眼又垂得更低了些,现如今自己该想的应该是如何从这老妇人口中套出话来,只是此事她一界幽魂做不了,怕是还得借用詹天一的口来问。
“我还有一事要同你说…”
“十七姑娘是想要我怎么助你?”她话还没说出口,人便已经拿脸贴了上来。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都不消动嘴,只要眼神一挑一抬,他就会立刻明白你的意思。
十七不禁又拿眼上下打量起了詹天一,恍惚间像是二人才第一次相见,忽而,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似是有股超脱自己控制的力量要打乱她的整盘棋局,很是不妙。
“让天一想想看,姑娘是不是想让我帮你向她传话?”
活人是听不见魂魄说话的,这事十七知道,詹天一自然也是十分清楚。
自古以来,这人死之后的三魂七魄会随着肉身幻化一道入了冥界,此乃是世间本就存在了万万年的法度,故而才会有阴阳不互通的道理。
所以如果十七想要查许家,那便缺不了一个活人,且是一个能看见自己的活人来做筏子去帮她,而现在也只有詹天一一人可以。
“是,我需要詹公子你帮我向这位老妇人问问,那许氏生前有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亦或是遇见了什么不寻常之人。”
说罢,女鬼侧首朝他点了点头,面目上依旧是那副冷冷的做派,连求人办事的语气也不输半分硬气,仿佛他人才是那个求着自己的下位者。
詹天一闻言这话也没急着说好和不好,只是拿眼透过她半虚半实的魂身看向愈渐黑沉的天空,而后才摩挲着手中漆黑如墨的扳指又淡声道。
“又要落雨了,姑娘不如同我先一道入了宅子内再说吧。”
话音落尽,男人便没再扫一个眼风向后看,牵着那恍若疯癫状的老妇人一脚先迈进了许宅的大门。
十七摆了摆脑袋刚想问自己凭什么听他的使唤和差遣,可末了,也只是跟在人屁股后面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安安分分的。
“怕不是前两日气虚体寒将这厮的脑袋瓜子给烧傻了不成,她一个亡魂,还怕什么区区落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