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冥府有条隔断人鬼相交之界的桥叫奈何桥,而桥下那道混浊不堪,荧荧还冒着绿光的河则是忘川河。
千百年来,世间生者皆未曾得见,其余见过的那些也却是个在尘世间噎了嗓闭了喉的,说不出什么话来,故而这玄之又玄的事谁也辨不了真假。
十七遥望了眼自己脚下这条看不到尽头的河,又抿了抿唇挪动着身子,跟随队伍的步伐悠悠的飘了起来。
她是这一批才跟着鬼差们入冥界的“新人”,所以也算不得是真正意义上的鬼魂,毕竟眼下她连奈何桥都还没渡,只能勉强算是个编外人员。
不过也快了,只待前头那三两小鬼喝完了孟婆汤,她便也能转世下界同活人们好好说道说道这地府里的情景,怎么说也不失为一条谋生的手段。
十七当即提溜着那双眼,眸中机灵的劲头险些要盖过周身的鬼气,引得其余在空中飘荡来飘荡去的鬼魂们都不由驻足,多看了两眼。
但这一看不知,再看还真真直道此乃是个难得的稀奇事,便是万万年来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幽魂了。
若是仔细论起来,冥界倒也多的是缺胳膊少腿的鬼魂前来投胎,他们有的是先天娘胎里自带的残缺,而有的却是后天遭人报复毒打后的残疾。
如此这些都尚且不为少见,但是像此女子这般又空躯壳又少魂魄的情况可是不多见,难不成这人是生前做恶太多,遭人怨恨了不成?
还不待上头飘着的鬼想清楚里头的门道,桥边那一排鬼魂却已经在有条不紊的慢慢向前走着。
终于,在前头那鬼将手中的汤碗一饮而尽的时候,十七也总算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孟婆。
不想那竟是一个容貌称得上慈眉善目的妇人,莫说是青面獠牙了,就是连半点面含凶狠的意味都谈不上。
她忙摆头看回鬼差,二人两两对望,如今可算是知道什么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只见那鬼差的整张面皮都褶皱在脸上,绿豆大小的眼半眯成一条缝,耳旁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横跨到下颚,实乃惊悚。
许是察觉到了她冒犯的目光,鬼差眼眸中的阴寒意又更重了些,像是要从他突出的眼球中洞穿魂魄一般,叫鬼不敢直视。
十七急急收回眼,刚头才勉强定下的心神又被面前忽然出现的一声沙哑低唤给吓破了胆。“姓甚名谁,死于何时?”
岸头上的孟婆也不啰嗦多话,只是随意睨了一眼眼前的女鬼后,又开始了一贯公事公办的冷淡。她将手中瓷白的碗递于十七跟前,边推近边示意她喝下之后便能渡过忘川入轮回了。
可十七单单高昂着脑袋,却觉有些新奇,自己头一遭来这冥界,眼瞧望着哪一处都只道稀罕,更别提面前这与周遭都大相庭径的孟婆了。
她不禁接过递到手中的汤瞅了又瞅,这般磨磨蹭蹭的模样自是引得后头接连传来了百鬼的怨声载道。
“怎么还没轮到咱们啊,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就是就是,别耽误了我的好时辰啊!我可都叫鬼大仙算好了,这时候下界准保能投个好胎!”
冥府虽说也等级明确,规矩森严,但私底下鬼差们偷藏的油水也不少,新进的幽魂里头想投个富庶人家的更是多如牛毛,故而这二者一来二去的,都讨了好处,乐得自在。
而如今被这一耽误,后头乌泱泱的众鬼可都老大不乐意了,皆纷纷拥挤上前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挡了道路。
要知道,投胎也是门学问,这多了一时少了半刻的,指不定天命就能让你换一种活法。
一旁的鬼差们眼瞅见人压不住形势,也忙急急的拱上前,从鬼堆中勾出十七的魂魄,一脸逞凶的狠样催促道。“好了,莫要耽误了时辰,速速入轮回去吧。”
他吊起手中的勾魂杆想要将人向前推搡一把,可掂量了半天,却突觉这重量有哪一处不对。
这…这是哪处来的残魄?可要不得啊!
鬼差又提大了些劲儿,像是有所察一般绕着十七左三圈右三圈的走了几遍,复而才拧眉扬唇疑道。“等等,这不对啊,你还不能入下界。”
十七闻言耸起肩有些不明所以,可心中却兀自暗生了几分嘟囔,先头叫人走的是他,现在唤人留下的又是他,冥界如今办事都这么随意的吗?
后颈处的大力拉扯搅得她红白着脸,险些要勒过气去,语气也慢慢沉了下来。“什么对不对的,为什么不让我入轮回?”
十七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事,不过是晚了一时半刻去投胎,难不成地府就要以此来定罪不让她入轮回吗?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吧!
“就仅仅因为我耽搁了些时辰吗?”
女鬼散去了面上的思索与困惑,眼眸也渐渐冷了下来,可此刻的她衣襟被高吊起,双手双脚在空中晃晃悠悠的,样子看上去既不显冷怒,反倒颇有些滑稽可笑的意思。
“不,他的意思是你而今有魄无魂,怕是入不了轮回了。”
岸头上有声音忽传来,十七偏头看去的瞬间,刚才手中还稳端着的一碗孟婆汤却已被蒸干散尽,无声洒落在了空中。
孟婆此话一出,桥上的鬼魂顿时就嘈杂开来,吵吵嚷嚷的,让十七一度怀疑这奈何桥会不会被他们的话语给震塌了,但好在冥界的工程够牢固,才让她的担忧作罢。
“怎么会?”十七闻言瞪大了些眼,难以置信的面目愈发明显。
她虽然已经记不得自己姓甚名谁,也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死的,但魂魄这东西不就是死后跟着鬼差一道回阴间的吗?怎么可能说没有就没有呢?
若是此番因为少了这魂魄让自己连下界轮回的机会都没有,怕是今后她也只能在这条无穷无尽的黄泉路上蹉跎到死了…
十七可不想如此!
而面对眼前女鬼的一连串疑问,鬼差们也踌躇着,一个个不敢回答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冥界有冥界的规矩,这鬼下不得界,这事他们也说不清楚,一切还需得阎王拿主意。
十七有些不依不饶,正当她想着自己要去何处说理时,鬼差也恰逢此刻开口。“你的去留我等尚且做不了主,只能一同去见了大人再做定论。”
“去就去,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给我个什么说法!”
可待二人到了阎王殿口,十七心中五分的火气又生生灭了三分,最后那两分也在看到殿前排着的长队后散尽了。
果然神仙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便是连个阴曹地府的阎罗王都没个日子停歇。
那老长的队伍蜿蜒着,一直从殿门口伸长到内里,一眼望不到头,就是十七也不由惊得咋舌。
她回头瞅了眼鬼差,只见他面上挂着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显然是对此早就有所预料。
“你们冥界的人…不,冥界的鬼都这么多的吗?”
谁知,那鬼差听罢后又摆了一副脸色奇怪的样子扫了眼面前的幽魂,像是觉得可笑一般,嘴里吐出的话更是事不关己的冷淡。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间常态,光每日从下界收上来的魂魄就不在少数,更何况还有那些冤死的,枉死的等着大人去处理,能不多吗?”
“那像我这种小事,倒也是可以不必麻烦阎王大人的吧。”
其实说怕倒也谈不上,十七原就是个胆大惯了的性子,可现如今她瞧着门口这怨气冲天的架势,到底心中还是多了几分难得的踌躇。
更何况,而今自己的命都尚且在他人手中握着,这万一要是阎王一个不高兴将她给堕入了畜牲道,怕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了出头之日…
十七随即缩了缩头本想装傻充愣,但脖梗子处却仍被鬼差的勾魂杆吊着,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一时叫她觉得鬼脸燥热,上下不得。
“小事?你这事可不小,且候着吧。”
鬼差轻笑了一声,像是看穿了她皮囊下的胆怯般,拿着眼刮了一遍又一遍女鬼的魂魄后便叫她安心等着,像是铁了心要押着她去对簿公堂。
眼见此,十七也瘪起嘴没再说什么,但纵使她面上神色再如何平静自然,内里却还是因为先前孟婆的话敲起了细密的鼓点。
莫不是当初自己跟着鬼差来阴曹地府的时候丟了魂?怎的如今搞得连身上零件都比别人少些,那来日转世为人时会不会要更加蠢笨些,命苦些?
如此想着,十七的心神便一下游荡到了天外,她拧着眉死命回忆起自己生前的景象,可苦想了半天也只得了个衣食富足出来,想来前世的自己也应当有个不愁吃喝的好家世才对。
只见下一刻她伸手扒拉了两下面皮,又幽幽叹了一口气道,这可真是英年早逝,命运多舛呐…
鬼差这说是一候也就是一整天,加之冥府的日夜是分不出什么时辰的,只有无穷尽的阴霾笼罩在人头顶。
大殿前,判官立在阎王案下点着名册,又是提眉审视又是伏案记录的,可谓是尽职尽责。
要不是十七瞧见了他手底下偷摸摸的小动作,只怕是真以为他会是个从不徇私枉法的好官呢。
果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要想他们不动手脚却也是难如登天了!
这头她还在暗自叨叨其不知所谓的行为,那头的鬼差却在一旁急得眉毛直抖。
祖宗啊祖宗,你说你在这个时候走什么神啊!那可是判官大人在唤你,便是他们也没有此等本事叫人一再等了又等的道理。
他不由在心中狠啐了一口牙,只恨不能提着十七那眉毛下俩蛋去忘川河中洗洗,好叫她清醒清醒头脑。
“鬼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