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那番话说出来,瑶珊极不爱听,特别是最后那句“蠢人”骂得她整个人身心一愤,与蓝夜玩弄般的对掌也终于失去了兴趣,额角青筋微一跳突,眼底忽然焕上一丝血色。
禾汐骤然抬眸朝她看去。
下一瞬,衣袍拂动空气带出的风猛然而起,几乎与瑶珊同步做出反应的蓝夜突然整个人被往后一拉,随着他便眼睁睁看着禾汐挡到了他的面前,正接向瑶珊那几乎用尽了全力的迎胸一掌!
惊然之下,蓝夜脸色瞬间煞白。这一掌他若是受下,定然会落个神形俱陨的下场,只是若是那受下的人是汐皇,他便也不知道会是何种后果,但是以汐皇此刻羸弱的身体情况来说,大概也会形体不保。
然而——
再下一瞬,蓝夜只听到原本刺耳的风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便见到瑶珊的手掌在距离禾汐胸口不到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招式紧急制停钝出来的风瞬间将两人的衣袍层层叠拂缠绕,她那隐隐泛着异色光泽海澡似的发丝由于惯性在空中肆意飞扬。
突然一根发带自头发上松散下来,随着风飘飘扬扬竟飞到了禾汐面前,淡紫色的轻纱光凉丝滑,宛若女子细嫩的手指轻轻拂过禾汐的脸颊,最后垂落在他的肩头。
“还打吗?”禾汐抬手将发带自肩头取下,轻轻握入掌心,而后看着手掌还挨着自己胸口,整个人近在咫尺的瑶珊,他淡静从容到似乎刚刚发生的宛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笑。
“无论如何我不会逃,我就在你的面前。”禾汐道,“且无任何防御能力,要不要打随你。”
瑶珊整个人似乎刚经受了某种强烈的震慑,眼底露出几分无措的光芒,忽而她就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然而却还是半晌没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胸口突然剧烈起浮了一下,眼角青筋一突,她似乎才回过了神来,银牙一咬,全身的劲又要崛起。
然而盯着禾汐那张脸,她发现不管她如何心理建设,如何自我暗示,她都再打不出手掌下那本已经气势磅礴、张力拉满、呼之欲出的最后那一击,就好像是有什么人硬生生将她的掌心口死死堵住,无论如何都不许她肆意伤人一般。
不管那人是不是禾汐,她都下不去最后的死手。
感受到了这点瑶珊的眼睫猛然一颤,她终于意识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或许是栖若以某种她毫不知情的方式正在掌控着她的神智!或许是栖若正在动摇且瓦解着她原本引以为傲的生杀予夺的权力!
可如此一来,她便像是被断去了利爪的猛虎,不弱却颓!
她盯着自己不管再努力也无法推近最后那半寸的手,因内心极度的压抑又极度的震怒,体内血气奔腾上涌,直到眼眶边缘暴出猩红的血丝。
猛然间,她终于收回那只挨近禾汐胸口的手,只听风声鹤唳,紫衣翻飞拂展,下一刻,神庙半面墙壁崩然倾塌,无数的灰石飞渐开来,尘土漫天。
瑶珊竟将掌上畜的力顺势全发泄在了神庙侧旁的一面墙壁上。
蓝夜迅速上前,以灵力做障,替禾汐挡去所有飞沙走石、灰凝尘土。
空气中尘土渐渐落尽,瑶珊胸腔剧烈起伏,明显还沉浸在刚刚那番大肆挥扬上。
此时,殿堂外响起一阵急促的兵履声,夹杂着兵械碰撞声。
禾汐朝瑶珊看去一眼,而后迅速向殿门口走去,最后他堵在门口正好迎见一众从庙堂外赶来的侍卫。
“你们过来做什么?”禾汐与他们道,声色多有几分严厉,“退回去!”
众侍卫:“……”
“退回去!!”见众人没有反应,禾汐语气再加了几分严厉。
这时众侍卫中领头一人往殿内探了一眼,随即开口:“公子,我等是奉王爷之命守护神庙安宁,这里面……”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禾汐厉声打断,禾汐掏出身上令牌举到他们面前,不再废话,“这并非你们能参与的,赶紧离开,不要再来!”
众侍卫见令牌如见王爷,得令撤离,他们自然听从,转过身正准备速速离开,只听里面响起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扭回头去一看,见是一个芙蓉面、紫水裳、身姿娇好窈窕美丽的女子满面肃杀的朝他们冲来,那眼中擒着的神色堪比魔鬼!若不是一位蓝衣公子誓死对她做出阻扰,想必此刻他们已然羊入虎口了!
这一瞬,众侍卫终于明白白衣公子话里之意,遂压住乒乒乓乓乱晃的随身兵械,加快脚上的步伐迅速往庙门口撤离。忽然见头顶有道身影迅速掠过,虽好奇却也丝毫不敢再回看上一眼以耽误了逃身时间。
白衣公子的话说得十分清楚了,这不是他们能参与的,逃身脚步慢了或许都是在给他们添麻烦。
禾汐很清楚,瑶珊此刻受那半颗源自栖若的红心影响,对他到底是做不到半分伤害,但是除了他以外的人,栖若抢占的念力大概也只能到保命的程度而已。故而那些侍卫不能留在此。
此刻他见到他们全跑远后便迅速折回殿内,刚想以身为盾挡到已被瑶珊重伤倒地的蓝夜面前,梧桐的身影就突然闪现在了他的身前。
与瑶珊相比,梧桐的力量虽然也明显存落差了一大截,但梧桐强在他有极其发达且强健的根须,盘身极稳抗击力极强,又幸在瑶珊终究无法下出死手,所以一时之间竟也僵持不下。
瑶珊终于失了最后那点耐心,她紫衣拂展朝梧桐劈头盖脸扑去一阵猛烈的刀风,脚尖一点地退后数丈之远,随后整个人貌似一沉,似有什么开始在她体内酝酿,露头,接着翻涌而起——
溺势旦成,排山倒海,弱水过处,寸草不生。
她有这种实力。亦或者说这就是她的本能。最自然而然不加修饰掩饰的本能,溺,无人可挡无处不入的溺!
当她的情绪到达某一高处的时候,她便会发泄至此。这点禾汐再熟悉不过,此刻他再次看到这熟悉的一幕,眼神不由得一紧,然而很快却又放松了下来。
“你可以试试。”他突然开口对瑶珊道:“正好我也可以验证一下。”
什么……意思?!
瑶珊眼角神经猛的一跳,全身势头瞬间像被打了个岔似的缓了下来,随着脑海中便不自觉的开始闪现过去种种。
禾汐这人诡计多端,她完全拿不定他究竟在她身上下了多大的套。性质同千年前一样,在她毫无意识,毫无戒备,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便被他算计到神格清楚计划中,那一次若不是中途被青篱闯了事端,恐怕今日已然没有她的存在了,可即便那次意外失败了,她却仍旧被他深谋远虑、未卜先知的囚禁了千年。
这样一个似乎打从她还未在体内真正苏醒时便开始将她各个方面都拿捏得死死的人,莫非真的……
瑶珊几乎是急不可耐的去求证答案。
结果正如禾汐所暗讽,正如她所担忧,
同她无法对人下死手一样,她的沉溺之势竟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牵扯,到最后关键一步突然受阻,不能随心所欲的施展。
那感觉就像是自身体内一分为二,一半要开一半要合,矛盾往复最终什么也没能做成。
又是栖若的意念不可抗拒的干扰了她!
可她仍旧明明一直未感觉到一丝栖若对她身体占位的影响。栖若明明被她死死压在体内的禁制中啊。
瑶珊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巨大的恐惧袭遍全身,不由神色无措,倏地的抬头瞪向禾汐。
“……你是如何做到的!”这句话,她几乎是对禾汐喊出来的,“……说啊!你什么时候对我动的手脚?!”
她的眼里满布着血色,脚下步子快速逼近禾汐。
蓝夜神色一紧,在禾汐身旁面向沉溺打起十二分精神。梧桐一个激灵,闪身挡在禾汐面前。
瑶珊对二人视若无睹,袖手猛的一挥,梧桐与蓝夜便被她重重甩到了一旁地上。
蓝夜伤势过重,一口鲜血呕了出来,梧桐见状赶紧过去给他渡力固神疗伤。
禾汐侧头朝二人看去一眼,手中细细摩挲着掌心那根轻纱发带。
梦幻般的紫色在指间若隐若现,他看着瑶珊,许久,嘴角才滑过一丝笑意,淡淡道:“为何你要喜欢杀人,眼下这样杀不了人不是挺好的么?”
瑶珊对于禾汐的答非所问全当耳旁风,顺带露出更为挑衅的怒意。
禾汐并不在意,继续道:“这个世界人都会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而然的,但人的死从来就不需要也不希望由谁促成,神域滥杀无辜者,神律不饶,凡界滥杀无辜者,法律不饶,为何你却偏偏要做那个谁都不愿去饶恕的人,与众人为敌你觉得很开心吗?”
“所以呢?”瑶珊抬高下巴。
“趁你不备,削了你的锋芒。”
“何时?”瑶珊不明所以的心惊。
“不好说,有今日,也有以前,前前后后加起来。”
“卑鄙!”
禾汐轻吭一声,摇摇头,道:“是无奈。”
瑶珊双手紧握成拳,“你负出那么大的代价,到眼下甚至空乏一身,就为了对付我,你不觉得非常可笑么?”
禾汐却盯着瑶珊,神色毅然,“但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