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不是醉酒!
旋即端杯的手停在半空,这一瞬他只觉神魂似有一振,紧接着便有一股磅礴之势自体内汹涌而起,那势气迅速荡至他全身,只一会儿功夫,他便觉得整个人充满了力量!
……好熟悉的感觉,自他从削神山醒来以后,到如今已有千年,千年来他本着一副失了神骨的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形体,许久没有过这般奇特的感受了——精元盈满,神力充沛,宛若……
神骨重生!
——可这,分明不是醉酒,而是神源之力附体之现!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神骨空缺,为何会突生神力?
有些急切与慌乱的,青篱仔细感受着身体这突如其来的惊人变化,紧接着他便觉出此时此刻那撑起他力量的东西竟是……
竟是完全陌生的?与他的神源格格不入的完全不相同的另一系?那绝非他神资所涵有的属性!
这简直另人匪夷所思。
他手指掐诀微微一动,将信将疑想要试试,却果然就有久违的神力自体内运转供他自由驱使!倏地,他收了指间诀意,悄然垂眸。
当着街铺人多眼杂,他不能随意施展灵术,却在心中不明觉厉——
他的神源只能保证形体不陨不灭,并没有这般强大的力量,且整个荒泽所有神者皆同他一样,若无神骨,神源只是稳固形体的一项基础。除了禾汐,禾汐的神源才拥有不逊于神骨灵力的强大力量,莫非这股力量与禾汐有关?
思绪一经打开,青篱随即便认出了此刻他体内力量中夹带着的那一丝陌生,正是禾汐水灵清源的本质!
然而,为何会如此?
青篱扶桌而坐,腰背因精神高度集中而坚然挺直,他双眉紧肃心中有太多疑惑,直觉却告诉他此事绝不能有半分懈怠,一定是有什么非常要紧的事正在发生。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知过去多久,才终于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眉心骤然一紧。
而此时柜台边,小媳妇与大娘你来我往的扰弄还在继续,谁也没有看出青篱的异样。两人一推一掇拉拉扯扯,最终小媳妇拗不过大娘,气不下,拽着大娘离开岗位一起回到了隔壁裁缝铺里去。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大娘再回来时,铺内一角的桌位上,杯里新倒的酒还荡着纹,可座上之人却已不知去向。
这时,铺子外边有人骑马从街上跑过,扯着嗓子大喊:“火神庙火神显灵了,大家快去拜见,真真是个了不得的神仙人物!”
*
城郊,火神庙。
香客全数散尽,庙祝们也被安排在了庙外。侍卫受令围守庙墙外,以确保再无一闲杂人等溜入庙内偷看稀奇。
夕阳斜入大殿,火红的光在光滑的地砖上铺洒出很大一片,使原本就燥热的空气变得更加燥闷难耐。
殿内三人无声对峙。
蓝夜眼神锐利直面瑶珊,两侧双臂肌肉绷直,双掌紧握,时刻准备应战。
这个长相稚嫩俊秀又不失高贵优雅的男子,他的心里干净纯粹到只有他的汐皇。为了这个他唯一的主子,哪怕下一刻便让他赴死,他也义无反顾。
禾汐自然懂蓝夜,他此刻静静站在蓝夜身后,也不失为一种不给蓝夜多添麻烦的体贴,毕竟没有神源之力护体的他确实不堪一击,就算沉溺顾及反噬不敢下死手杀他,但让他断胳膊断腿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故而此时大殿内,相比于两人的拘束,瑶珊最是自由且惬意的,她来回踱着步,看着眼前二人宛若看着待宰的羔羊,而她舔舐着她染血的双手正在做最后的玩弄羔羊的打算。
她的眼神冷冷扫过禾汐,悠悠道:“不过放神皇大人出来几个时辰,大人便做出如此大动静,想来应是我自以为是,太过大意,神皇大人素来多谋,此番出奇倒真真让我好生惶恐。”
空气再沉寂了半晌后,禾汐终于开口了,“当今世界谁还能是你的对手,就眼下来说,这点自信你不应当没有。”
瑶珊冷哼一声,“我怎知神皇大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即是不知又何必肓猜,我若想说早也就说了……”禾汐抬头看向瑶珊,语气出奇的平静,“……我若不说,便真的不会说。”
瑶珊倏地眼神变得即尖又利,嘴角不自觉抽搐一下,掌下缓缓握成一势,“既然如此话不投机,那便也不必说了!”
言毕,紫衣骤然一展拂开如钝,在空气中划成一道凌厉的刀风,逆行扑向面前二人。
蓝夜瞳孔倏地放大,惊急之下速成一道灵幕险险挡下那噬血刀风,随着刀风削去,灵幕亦不堪重负砰然瓦碎而散。
瑶珊扬起嘴角冷笑一声,随即转手运力迅速促成一掌,在空中猛然一跃挽起一道劲风挟灵带气直劈向蓝夜命门。
蓝夜无力身避只得沉着接掌,仓促应力。面对瑶珊的游刃有余以及那一脸得意的神色,他能断定沉溺此番与他对战的气力运出不会超过三成,已经像是跟他闹着玩儿似的打法了。可即便如此,强弓之末的他,除了砥砺硬撑,仍旧毫无半点转圜的余地。
如此这般,若说他心中无半点落差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放在以前,沉溺的功势或许他对不上十成,但是对上□□成还是不成问题。
眼下时事迫睫,虎落平阳,以身做肉墙却也是心甘情愿。
沉溺之势似有意戏弄,她即不干脆将他一招掀翻,也无意要放过他,她此番行为正如逮着耗子的猫,一点一点玩弄手里的猎物,想将猎物耗竭为止。
此时的蓝夜灵力本就所剩无几,再加上前面受的重伤,眼下沉溺还在咄咄逼人,他的抗力迅速不支。
此刻他刚接完沉溺一招,败阵狼狈,踉跄退后数步,刚好被禾汐一手扶住,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对禾汐道,”……汐皇。”
“怎么?”禾汐走近他身侧,轻声问。
“倘若我撑不住,您一定要……一定要无所不用其极的保护好自己。”
蓝夜说话之时还带着沉重的喘息,以及机体过度消耗后引起的语调不稳,他的声音明显有着细微的颤抖。
他话音停了停,继续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断不要总对他人仁慈,而……对自己残忍,虽然到最后也不会有事,但你会疼,而且……那真的很疼!因为……”
蓝夜呵地一声无奈笑了一下,才又道:“因为身为你的应生神兽,我能真切的感受到……那份痛苦!”
“不会,不会有事,你放心。”禾汐回答他道。
蓝夜咬紧牙关忍下刚才被瑶珊伤到的痛处,“我说……若是万一。”
“……”禾汐沉默了半瞬,赶紧回答他道,“……好,我听你的。”
接下来,蓝夜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笑意,那哪怕只是安慰他的话语,他也高兴听。
其实禾汐并没有将自身安危放在心上,蓝夜心里是清楚的,蓝夜清楚他不仅不顾自身安危,甚至还有想过干脆将沉溺刺激到失控另她再次故罪重犯杀了他,这样沉溺受规则反噬自然而然就陨灭了。
若不是这样一来会连带着栖若也一同消逝,他便真的就这么做了。
这些,蓝夜都很清楚。做为禾汐的附身神兽,在完全听从招唤令而存在的同时,蓝夜不仅能与禾汐感同身受喜怒哀乐,连浑身神力都基本承自于禾汐,他荣他荣,他损他亦损。
故而眼下,本就没有了神骨之力的禾汐,在将那仅能依仗的神源之力都转嫁了出去的情况下,蓝夜自然便也只剩下了他做为神兽最基本的那点神力。
因为他本身就是禾汐的一息灵宇所化,应禾汐而生的一只蓝色凤凰。
方才蓝夜的话不仅说给了禾汐听,瑶珊就在他面前自然也一字不漏的听了去,于是这会儿她银铃般的声音冲着蓝夜笑道:
“怎么?这是怕死么?还是怕疼呢?这么着急教你主子作逃兵,会不会太丢面,你主子身正骨硬,你说他到底会不会听你的呢?”
说着,瑶珊的视线往后面的禾汐扫去,语气里的嘲讽并未收敛半分,“汐皇大人,听到了吗?就你自私当头冲大,就没想过如此可爱的一只小凤凰,在你做那些荒唐事的时候,也拉着他做了垫背,你总想着自己逞能,可有想过他因你受的痛苦?”
说完,笑声叮叮当当在整个庙宇回荡。
“你住嘴!”蓝夜定定的看着瑶珊,因为气愤,他瞬间浑身劲又起来了,“你只知道说别人,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大家都喜欢栖若,却不喜欢你,偏生容不下你,你就未感觉到过自己哪怕一点点的问题所在么?同是温柔水系,为何你偏生得那般残酷冷血,似水柔情你不做,偏要做那凌锋利刃杀人不眨眼的冰坚?我看你才着实是个蠢人!”
话听至此,在后面的禾汐不由得眉眼轻轻一抬。
瑶珊的那番话,蓝夜听着确实来气,但他的气并非是因为那话里对他的曲解,而是正如他所说,他气弱水好好的神仙不当,平白生出这么多麻烦让大家受尽了苦难,而刚才那些话也正是他一直想说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的,此刻得以说全,心里头确实畅快了不少。
至于曲解他贪生怕死、点痛不受之事,他却是全然没去再意。
不管别人说他胆小怕事也好,贪图享乐也罢,他蓝夜随汐皇共生共死,不需要那份虚荣,不在意他人理解与否,他在意的只是他誓死效忠的主子。
因为相较于他的感觉,禾汐只会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