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行等得不耐烦了,在院子里左一圈右一圈来回踱步转悠,时不时看两眼外头,眼见天都黑了再也忍不住拿手机打了电话,不过打的不是张念安而是崔钰的。
没人接。
就在崔行打算拎着凳子守在门前,等他们三个回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的时候,三人一人拎着一塑料袋晃晃悠悠地走了回来。张念安最先看见门前站着的崔行,从袋子里掏出一根雪糕跑上前去献宝似的递到崔行面前,“给,吃雪糕,特意去村口小卖部买的,赶紧拿去冻着免得都化了。”
张念安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袋子过到崔行手上,还不忘拿几根去给屋里的崔爷爷和琳琳他们。
崔行一手拿着根雪糕,一手拎着沉甸甸的袋子,看着左手上那根可怜巴巴的雪糕无奈苦笑,刚刚想说教的话全被这跟雪糕堵了回去,感情自己这么不值钱的。
崔钰看着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和林栗还站在门外不敢进来,崔行回头一招手,“站在外面干什么,喂蚊子?快点去把雪糕放进冰箱,化了再冻上你们那安安姐可就嫌不好看不肯吃的。”
等崔行他们仨上楼的时候,琳琳都已经把雪糕吃完了,她爸正拿着湿巾给她擦脸呢。张念安坐在崔宁和章云中间,听着两位女性长辈的谆谆爱意。过了中秋要不了好久就会降温,记得多穿衣、吃饭的时候听见了清嗓子的声音让崔行炖两个梨。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要忍着,都和崔行说,缺钱了就给她们打电话,说着说着就想给张念安转账。
张念安的零花钱都是由崔明经手,和崔钰都是一样的,考虑到张念安是大学生所以还会多加,张念安不回家过年过节红包就直接转账进银行账户。张念安成年后第一次进银行开户是崔明陪着去的。
一讨论到钱这个话题张念安就有意回避,崔明转账的数字并不小,而且次数也频繁,张念安都在怀疑崔叔他是不是签了个单或者有事想起她了就给她打钱。大二那年她收到了她爸分给他的那部分钱时,不知道是对方给少了还是怎么,还没有崔叔一个学期给的钱加起来的多。
张念安并不缺钱,生活也并不窘迫,她只是在有意回避着和崔家关于金钱方面的问题。大概是她家庭给她带来的阴影,小时候每次问妈妈要零花钱总是被问个底朝天,在哪花了都恨不得拉着她去一一对账,等到看见妈妈和爸爸伸手要钱的时候,她的妈妈又经历了一遍她经历过的事。之后轮到张念安和爸爸要钱花了,她的那位好爸爸,在不小心多给了几十块都要让她还回去的情况下,张念安渐渐的不敢开口;再到有一次不小心看见了她爸给别人家的孩子一转就是大几千,而自己连十几块都要遭受到横眉冷眼的对待,只觉得很无力。
崔叔转的钱,张念安用的很小心,每一笔都仔细记着,可后来越攒越多,自己打工也攒了些钱,她也有和崔叔提过自己的钱够用,可崔叔只是笑着夸她厉害,丝毫不提钱多钱少,之后的转账也是一点不少,反而更多了些。
张念安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一提起钱,崔叔也像是刚反应过来,拿出手机,“安安回来那么久不说我都忘了,崔钰也是,放假我都没给零花,想着反正跟着崔钰在一块不用花钱,他这个当舅舅的总不会不给小辈零花钱用吧。”
说着张念安崔钰林栗手机都响了一下,张念安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崔叔的转账,崔钰说了句“谢谢爸爸。”,林栗伸长脖子看着手机又惊又喜:“哇我也有,谢谢崔叔,崔叔你人真好!”
崔明笑眯眯听完后转头看着崔行,发出灵魂质问:“所以,这段时间你没有让安安花钱吧?”
崔行想起刚回来那一阵让张念安付了两次钱的超市之行,在大哥大嫂和姐姐的眼神拷打下,缓缓移开了视线。
“行,你今年过年红包没了崔行。”崔宁冷冷说道。
崔明一言不发,依旧是温和地笑着,但崔行冷汗都下来了,这时琳琳走了过来,挤到崔明旁边问:“大舅,我的零花钱呢?”
崔明哭笑不得,指了指崔宁,“你的那份呀,全都在你妈妈那儿,你妈妈说得等你长大点再给零花钱,我可不敢提前给,偷偷摸摸地也不敢。”
琳琳摇头叹气好一副无可奈何的幽怨模样,把一大家子都逗乐了,这时崔行耳尖听到楼下有人在喊着什么,推开阳台的玻璃门看向楼下,是个中年女人拎着袋什么东西,听方言像是在喊崔行他爸。
崔明崔行还有张念安陪着崔爷爷下楼来看看情况,那半头银丝的中年女人对着崔爷爷喊了声“崔叔”,以崔爷爷的辈分也当得起一句叔。
中年女人脖子上还挂着个斗笠,身上沾满了浅黄色的类似于毛屑的东西,她没让几人走得太近,拍拍身上和手上的灰尘说:“别离的太近了,今天刚把晒好的谷都打完了,就想着把今年的新米送过来点,身上全是碎谷壳,等会弄到你们身上去浑身都痒。”
崔爷爷:“唉哟菊香你怎么这个点还送东西来呢,今天十五还忙到这个点,你吃饭了没。”
女人摇摇头,打开了拎着的麻袋,握了把米出来,“崔叔你瞧,今年的新米比往年的还结点,打米的时候那米香比往年浓好多。”
崔明在女人摇头的时候就进了厨房盛了碗饭,把冰箱里的菜都拿了出来,还都温热着,对着他爸说:“爸,嬢嬢还没吃饭,让她留下来吃口饭吧,都还热着呢。”
“对对对,忙到这么晚了再回去煮那都几点了,刚好吃口饭再走。”崔爷爷作势要拉着她进屋,菊香躲了几下,还是怕身上的碎谷壳太扎人。
菊香连连推拒,“不用崔叔,真不用,我家有生在家等着我呢,回去就有的吃。”
崔爷爷故意拉下脸,声音也沉了下来:“你这么说就是不给我面子了啊,那么晚了还送着米来,家里有饭都不留你吃一口,我还对得起你这声叔吗?”
菊香这才点头答应了,小心翼翼进屋不敢有大动作,离张念安和崔行他们离得远远的,恨不得贴着墙走,张念安看她坐下后给她倒了杯水。
崔行和崔明都到了屋檐下坐着,张念安也紧跟着出来,留着崔爷爷在堂屋里和菊香嬢嬢说着话。
新米还敞着口放在屋檐下和张念安他们排排坐,张念安离得最近,热腾腾的米香味飘散开来,“这新米的确好香啊。”张念安没忍住伸手插进米里,笑了下,“开心了舒服了。”
“等会儿给你们熬米汤喝。”崔明笑说:“小时候安安你特别爱喝米汤,那时候用土灶煮饭,特意要盛一海碗米汤出来,什么都不加,你喝了之后饭都吃得多点。”
张念安也想起了小时候的她,还没灶台高,那个时候崔行已经很少回来了,在外面读书然后就是结婚,但每次回来煮饭张念安就会守在灶台前,坐在小板凳上,大板凳上放着一碗米汤,一勺一勺喝完之后崔行就回来了,看着空空的碗底去质问他哥他的那份米汤呢?
每次都以一句“你那么大个人了还喝米汤是吧?”为结尾,之后张念安就被她姐姐牵着或抱着回家吃饭,吃到一半又跑了过来说要崔宁喂。这时崔行早早吃完和村里的孩子出去打弹珠或者玩其他的去了。
菊香嬢嬢吃完饭后,崔爷爷一边和她聊一边拉扯着让崔行给她打包了点菜回去,“都没谁动过的菜你就拿回去吃,家里就我和崔行安安几个,老大他等会就回去,多热几次就不好吃了,你可别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啊。”
“哎哟哪里的话啊崔叔,你尽说这些……”
菊香嬢嬢来时提了一袋米,回时兜了一整碗鸡。
崔爷爷:“崔行,你去送送你菊香嬢嬢,天太晚了走夜路不安全。”
崔行应了句,拿了个手电筒就跟着那嬢嬢后头,他们在屋里还能听到那嬢嬢在赶崔行回来的声音。
“今儿十五,村里头喝酒的人不少,外头回来吃饭的也不少,碰见个浑球的指不定遭什么事呢。”崔爷爷摇着头,说着有点累了就先上楼了,崔明则是开始洗灶打算熬米汤。
熬米汤的水得多些,不如说在灶上煮饭水都得多些,火一大控制不住就很容易糊掉,糊锅巴可难吃。一碗米配两碗多的水,等米煮到半熟很容易用手碾碎的情况下米油也熬了出来,米汤浓稠挂勺,崔行盛了碗热乎乎的米汤先让张念安喝着,剩下的米用漏勺盛出来装进电饭锅里用保鲜袋封着装进冰箱,余下的米汤用一个大碗盛好。
“这剩下的米你明天用蒸笼蒸着吃,就是席上吃的那种甑子饭,沥水的米再用电饭锅煮就没什么香味了吃着不好吃,实在不行煮粥喝吧,多放点糖。”
张念安喝完了一碗,崔行立马给她盛了第二碗,张念安问:“不带上去给琳琳她们喝吗?”
崔行刚好刷完锅,擦干水的手顺手在张念安头顶又轻轻拍了拍,“特意给你一个人开的小灶,喝吧,多喝点。”
张念安捧着碗,忍不住笑了,“谢谢崔叔,崔叔你真好。”
崔明笑而不语地站在张念安身后,顺着张念安的长发摸了把,似乎是觉得自己把她的头发摸乱了,以指作梳把头发梳顺后就扎了个低马尾。
张念安喝了一大海碗米汤,崔行就和小时候一样刚好在张念安咽下最后一口的时候到了家,崔行看了眼碗底,对着崔明说:“又没我的啊哥。”
“想喝自己煮。”崔明淡淡说了句,看见崔明衣领那块有些不对劲,好像被人用力攥紧过一样,就问了句,“你路上有碰到什么事吗?”
崔行活动了下右臂,不以为意地说:“送完人回来的路上在村口不知道哪家的多喝了点酒,蹲在马路边我从他跟前过,他嫌我挡路推了我两下,一开始没人劝,后来我说我是崔家的就被人劝走了,没什么大事。”
“记住脸了吗?”崔明问。
“推人的那男的不认识,但劝的那个我认得,咋了?”崔行不解。
“没事,要你明天还能见到那男的话认认脸,要是明天见不到了你就问问劝你的那家人,不经意地问就行了,要问你怎么了就说我让问的。”
张念安站在一旁看着崔明,不明白他的意思,崔行也不太懂,崔明叹气把张念安吃完了的碗扔给他去洗,一边收拾一边说:“村口人多的地方喝醉了酒闹事都没什么人劝的话,除非他家里有点东西村里人都不想得罪他,但你一说出你姓崔就有人劝了就证明他惹不过我们。而且劝的那人极大可能和喝醉酒的那人关系亲近。”
“这次被劝走了那醉酒的人什么反应?”
“被三四个男的压着,说要喊人搞我什么的。”
“问题来了,要么这人特浑没人敢管,要么这人关系不一般没人敢拦,酒品见人品,这事你要是近期不了结了他还有喝醉的下一次,你胆敢保证下一次会不会就他一个人犯浑?”崔明挑眉将其中利害全说了出来,“村里比一切地方要更难缠一点,因为他们更不要脸面,而且地方就那么大他们作威作福惯了很容易脑子不清醒下次直接闹到家里来,所以要一开始就把这事说清楚。”
“你明天或者什么时候就去问问,放心大胆地问,就说是我说的。”
收拾好了东西崔明就带着一大家子满满回去了,包括琳琳崔钰他们三,琳琳哼哼唧唧好一会就是不想走,好说歹说被她爸劝走了。
经过村口的时候一溜的车在路边上排着,有个口齿不清的男声还在那叫骂,旁边一群人端着酒的在陪着笑脸劝。
“什么东西,不就一个姓崔的,这村里我就是弄死了个人都啥事没有!挡我路了我就弄死他!”
“诶谢哥,我知道你本事大,但这事吧……”
崔明安排好了家里人,一下车就冷了脸,但声音还是温和且带着笑意的,“因为他姓崔,这就是理由。”
同村的人在听见声的时候就打开烟盒迎了上来,崔总崔总的叫着。崔明谢了围了一圈的烟,语气没什么变化,反而还轻笑了下,一种带着轻微的嘲讽意味的嗤笑,“是我眼尖看见我弟弟身上不对劲,他当了十年的兵受了什么委屈也不会说的,把你们当人民群众的惯着不计较,可我这个当哥哥的还是会心疼的。”
旁边的人连声应和,连连保证这事都是误会都是不小心,绝对没有以后和下一次之后,崔明才接过顶头那人的烟,夹在指尖说了声下次再聚之后上了车,扬长而去。
等车灯也看不见之后,围在顶头人身边的人这才开始问:“那是谁啊,看起来怪瘆人的,我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顶头人抖着手收起烟盒,擦擦额头和后颈的冷汗,看了眼喝醉了的那人,心想这人是不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