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画室享誉本市,下到八个月上到八十岁的绘画爱好者们对画室的教学质量赞不绝口,老板左岸也是本市杰出创业青年,上过大小报刊,偶尔还能在美术馆展出几幅得意之作。
阮岘只知道左岸是个给新员工提供免费住宿的好老板,对老板的业界影响却是一无所知。他这个便宜捡得离奇,霍诤行提着行李走进画室,面对热情迎上来的左岸,罕见地主动伸出右手。
左岸伸出两只大花臂,忙不迭握住霍诤行的手,上下摇动的速度堪比暴打柠檬茶。
“霍先生,久仰久仰,我这小画室简直蓬荜生辉,您要画什么尽管说,我亲自动手!”
“左先生,幸会。”霍诤行放下行李,左手臂伸向后方,拉过不愿意与他站在一起的阮岘,“来送弟弟入职,阮岘年轻,没经验,能到您这里工作是他的荣幸。”
左岸是真的没想到招个兼职老师能招来这么一尊大佛,“您言重了,这事儿闹的,阮岘也没说过认识您,我要是早知道阮岘是您弟弟,我……”
“左老板客气了。”霍诤行打断他,笑得彬彬有礼,和他的形象十分不符,但又因为气场强大而并不违和,“阮岘是靠自己得到的这份工作,和我无关,工作上,您就当他是普通员工,生活上,我这个做哥哥的就拜托您多关照他了。”
左岸忙说哪里哪里,抓住霍诤行这个大名人,拉着他在画室大厅合影,还以自己是霍诤行粉丝的名义索要签名。
粉丝是真是假都无所谓,霍诤行全程配合,同时拽着阮岘的手不松开,真像个操心得不行的哥哥。
刚才下车时,霍诤行要跟下来,阮岘本不想同意,他抗拒霍诤行进入他的工作场所,因为在他自己心里,他能得到的最好的工作,与霍诤行的职业和成就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但霍诤行坚持要看一眼,甚至说出了“不让我看,那你也不准去”这样无理取闹的话。
阮岘生闷气,不带路,霍诤行就让陈哲拽着大箱子,他自己提着小箱子,先一步走入了画室大厅。
接待的前台小姑娘认出他来,红着脸给左老板办公室拨电话,左岸一听就连忙滚下楼来接待。
经过一番宾主尽欢的寒暄,左岸心满意足,拍着阮岘的肩头打包票说:“您弟弟就是我弟弟,小岘在我这里,您放一万个心。”
霍诤行扫过左岸按在阮岘身上的手,脸上仍旧笑着,“有您这句话,那真是再感谢不过了,左老板,叨扰多时,后会有期。”
左岸忙又上前握手,这场成年人之间的会面才算画上句号。
阮岘旁观半晌,已经被如此大费周章的社交话术搞得满头雾水,因此霍诤行往外走时,他还在发呆。
“不送送我吗?”霍诤行逆光站在原地,朝他伸出手,“小岘?”
阮岘回过神,没有去握他的手,只是沉默地跟上。
霍诤行也不计较,站定在车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看着他说:“能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靠你自己,有困难的话,随时联系我,有空了,记得回家。”
他如此妥帖、理智、靠谱,仿佛昨晚失态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次分别过后,何时再见,不是他们说了算的,一切全靠天意。阮岘迟来地体会到昨晚霍诤行发疯时的不安与躁动,他甚至想跟着霍诤行坐车回去。
但那是不可能的,成年人不能因为不想就不做,也不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阮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个合格的成年人,但他已然学会了给自己的**套上枷锁。
他不说话,霍诤行便深深地看他,像是要记住他脸上有几根汗毛,嘴角酒窝的深度。
“霍诤行,”阮岘终于开了口,说的话却令人听不懂,“回家多洗手吧。”
霍诤行果然没明白,原本想要抬手摸摸他的头的动作也因此僵住。
脚尖搓了搓脚下的一颗小石子,阮岘停下这明显心神不宁的动作,站定,猛地凑近霍诤行的脸颊,轻轻碰了碰,一触即分。
“走吧,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说完转身跑回画室,留霍诤行一个人站在原地愣怔。
偷看了一切的陈哲鬼鬼祟祟地说:“老板,你们这算分手还是和好啊,我怎么看不懂?”
霍诤行看着画室的大门关上,钻进车里,不理陈哲的碎碎念,只叫他开车。
车子拐过路口,霍诤行盯着自己的掌心,终于反应过来阮岘为什么要他回去洗手。
他无法掩饰地笑出了声,第一次觉得暂时分开好像也不是毫无意义,至少,他看到了阮岘更多的新鲜情绪。
送别霍诤行,阮岘得到了左岸又一波热烈欢迎,如果说昨天的左岸以为自己只是捡了个小天才,现在的左岸则确信自己捡到了大宝贝。
这可是霍诤行的弟弟啊,谁管人兄弟俩为什么不是一个姓?表弟也是弟,他的轻轻画室能招来霍诤行的亲戚,那说明什么?说明他左岸牛逼!
怪不得阮岘二十六岁了还没考大学,肯定是因为他哥霍诤行对这个弟弟有安排啊,阮岘应该不会在他这里工作多久,但是能成为大宝贝进阶之路上的小踏板,他的轻轻画室也与有荣焉!
“小岘,这样,你去教艺考生,那群小王八羔子就该见识一下什么叫作天赋。”
左岸完全是看在霍诤行的面子上对他从优安排,霍诤行的确厉害,哪怕绘画和探险完全是两个行当,人家也愿意给他一个面子。
阮岘对此心知肚明,他并不雀跃,但也不会为此感到受辱,他无法否认霍诤行的强大,也因为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过大,而无法产生嫉妒的心情。
人们在绝对的强者面前,只会仰望和崇拜。
怀着羡慕和一点点不甘心,阮岘拒绝了左岸的提议,“老板,我很喜欢小朋友,一切都按原计划来吧,不要对我特别关照。”
被人一语道破,左岸也不尴尬,豪迈地一挥手,“你喜欢就行。”
左岸带阮岘去顶楼看房间,“之前也有老师住过这里,后来结婚就搬出去了,你住这间一室一厅,我住隔壁,这是两套房的钥匙,既然你不要我特别关照,那一切还按说定的来,你帮我收拾房间,我免你住宿费,这总没意见吧?”
听他这样说,阮岘松了口气,那点不自在烟消云散。他接过钥匙,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久未打扫的又闷又潮的味道,但是他很喜欢,拖着行李箱走进去,不安的心情有了几分尘埃落定后的惬意。
左岸帮忙把那个巨无霸行李箱往屋里挪了挪,直起腰说:“我叫人来帮你收拾,晚上一起吃饭,这你不能拒绝,欢迎新人是我们轻轻画室的优良传统。”
“我自己收拾就行,不麻烦别人了。”阮岘违心地说,“行李也不多。”
左岸用一种“你果然有点东西”的眼神看他,“这还不多?我的小少爷,别是把家搬来了吧。”
阮岘哪里知道霍诤行都给他收拾了什么,心虚地摸摸鼻子,“老板,我真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别笑话我了,您忙去吧,我自己能行。”
“得嘞。”左岸痛快地做了甩手掌柜,“中午在食堂凑合一顿,晚上六点咱们出去团建,记得下楼,别等我催你。”
阮岘一一应下,等房门关上,对着两个行李箱无从下手。
霍诤行说得对,虽然他日子过得苦,但只是苦在精神上,他几乎没有为生计操过心,自然也不会打理自己的生活。
从今天开始,每天的二十四小时,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都需要他自己去安排,他对自己不上心,那就过不上舒心日子。
所以,开始干吧。
阮岘深吸一口气,打开行李箱,闷头开始整理。
这间小一居室只有四十平米左右,但配置齐全,衣柜很大,阮岘来回挂衣服,居然把那么大的衣柜装满了。
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按照颜色深浅排列,阮岘庆幸自己掌握了收纳的小技巧,同时对着满满当当的衣柜,为霍诤行昨夜不辞辛苦的操劳,感到熨帖和窃喜。
想象着霍诤行一边生气一边不得不替他收行李,阮岘就开心,腰酸背痛都缓解不少。
除了衣服,霍诤行连他平时用惯的面巾纸和护肤霜都收进了行李,阮岘看着行李箱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雀跃的心情却沉了下去。
一年四季的衣服,事无巨细的安排,可以理解为体贴入微,怕他受苦,但换个角度想……阮岘坐到地上,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气。
霍诤行是想他永远待在外面吗?
左岸这个老板一忙起来也是晕头转向,嘴上答应霍诤行照顾阮岘,等真的想起来有这么个人住到自己对门,还是上门蹭饭的汤帅提醒的。
汤帅听说他阮哥今天搬宿舍,翘了辅导班的晚自习跑过来捧场,他兴冲冲地去顶楼找人,正巧阮岘锁了门往下走。
“阮哥你完事了?!”汤帅懊恼不已,“我还说帮你收拾呢,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阮岘累得够呛,脸都像是饿小了一圈儿,“都收拾好了,还差一盘蚊香,等下顺路买。”
“对对对,宿舍阳台挨着一棵大槐树,这时节就有小飞虫了,蚊香得备上。”汤帅搂住阮岘的肩头,将人往楼下带,“我哥也真是的,给你安排宿舍干什么,我家里空房间多的是,你跟我住多好,也不用遭这破罪。”
“口气不小,你是汤少爷吗?”阮岘努力挤出笑意,“宿舍很好,我非常喜欢,别让老板听见,还以为我多挑剔呢。”
汤帅哦哦直点头,“说得对,咱打工人不能挑三拣四,不愧是我阮哥。”
左岸等在大厅,见两人勾着肩下来,一把拍开汤帅的破手,“人阮老师累一天了,你趴他肩膀上干嘛?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前面带路!”
汤帅怼他两句,倒是真担当起了气氛组组长,一面往前走,一面招呼着后面的大部队,“今天是我阮哥的欢迎会,大家伙都给我阮哥一个面子!”
昨天和阮岘打过照面的同事们哈哈一乐,几个年龄相仿的男老师走到阮岘身边,七嘴八舌地让阮岘今晚和他们喝几杯,不醉不归。
左岸也不拦着,只说:“我请客,随便造。”
大部队高呼老板大气,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街口的融合菜馆进发,夕阳洒在他们身上,橘红色的,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团充满朝气的火焰,跳跃着点燃了天空。
阮岘被众人围在中间,一时又忘记了不开心,随着大部队的步伐,走向了他人生里第一次充满意义的欢迎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