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棵年份久,树极巨的高大梨树,枝桠上却寄生了株幽绿的植物,似蕨类深深扎根在梨树枝上。任凭风浪吹又上止起又平,它的根也嵌得深深,如同高大的梨树将它紧紧搂抱,不愿松手。
一道身影爬上了这棵高高的梨树,他惊喜地呼喊:“果然有丛骨碎补!”
于是,他伸手从枝桠上一扣一挖,将一棵一棵矮矮的羽毛形状的蕨类植物拔了下来,丢去背着的篓子。
树下等着个担忧的老人,见他安全下来了,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你好好说说这是什么?”
少年憨憨一笑,是“斛蕨。”
斛蕨又名骨碎补,正如其名是伤筋动骨时的上好补药。
“总算是采满一筐子,咱们丢一些备用,还能卖不少。”
近来,有商人大量采购骨碎补,虽然动作隐蔽,东一些西一些,但这些采药人才是摘骨碎补的人,他们最为敏感。于是,在药行采药行都引起了小小的动乱,人们猜测不停。
官府知晓后便下令禁止除官医之外的赤脚大夫与采药人采摘骨碎补。
但采药人为的就是求财。
骨碎补禁了,斛蕨却没有?
风浪将起。
骨碎补是骨伤用药……
明明很少有人伤筋动骨,却偏偏有大量采购。是……要发生战争了吗?
人们这样猜测,自然得家中备上一些。
骨碎补、骨碎补,但到底骨头碎了补不回来。只希望这不知什么地方掀起的战乱,别影响到他们这些小老百姓。
这有可能吗?百姓们也知道自己在痴心妄想。
但凡战乱,最先遭殃的就是百姓们。
今日是晴,黎明已至。
禄安公主击种鱼带着她的女儿们,来与她父亲吃一顿便饭,她看向她的父亲顺平帝。
顺平帝正满意地欣赏他的大作。听到内监传到公主已至,顺平帝唤:“禄安来看,朕这字如何?”
禄安公主当然是全力吹捧她的父亲,说了许许多多赞美之词。其实也没有夸张太多,因为禄安公主的父亲,当今圣上、顺平帝确实有着非常不错的书法字艺。
俗话说“字如其人”,这一点在她父皇身上完全没有体现。顺平帝其人,骨软、平庸、懦弱、废物并如附骨之疽轻易不能除去。顺平帝的字却有筋有骨,清瘦风劲。
实在是可笑啊。
这样内外反超巨大,表里不一的人,实在是恶心得透顶,怎么不早点死啊。
禄安公主击种鱼热情洋溢地夸奖着她的父皇顺平帝,一点也看不出来击种鱼的内心正在恶意爆棚地诅咒顺平帝早一点死去。
‘把他多出来的寿命挪给我多好?’
击种鱼这样想,居然还有一点酸恨。
“呼~”
天阙吹了吹腾起的热气涌动里,飘向他脸颊的纸灰。天阙吹啊吹,皱着他的鼻子,火焰燎燎映着天阙的脸颊。
红焱之中,从叙正在一张一张地丢纸钱。他在心底默念那些人的名字,一声一声。
天阙玩着纸钱,偶尔丢些进去。
纸灰被热气吹向高空,冬日的太阳冷而孤高。它温柔地俯瞰世界,任由万物在寒风呼啸中死去。
新婚半年,有孕的女子被侍女托着身体坐在窗边。她怔怔看着窗外的雪,动了动想要绘画的手指,却终究没有动作。朝嘉真已经许久没有拿起书本,拿起她的笔。
雕栏画栋,珠光宝气,奇石太脉,珍异稀物。集腋成裘,虎皮为毯,狼豪玉杆……凡大照境内可有之宝物,朝嘉真都能在府中看见。因为她的丈夫是国舅爷,是太子的小舅舅;因为她的父亲是朝丞相,是皇帝喜欢的大臣。
朝嘉真还能记得从前婚礼时的唱词:“恭贺……之喜……送翡翠青山白玉流水一对……”
“……画作《天人之境》一幅……”来源于前朝国手。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那时,好像所有女孩都会羡慕她的婚礼,对那些流水一般送来的礼物眼红。
但第二日,朝嘉真就成了越阳一大笑话。
因为她的丈夫清晨起来,便直奔去了花街酒楼温柔巷。
“那个混账东西,我爹可是丞相啊,他怎么敢这么对我姐的!?”年纪小小的孩子愤怒极了,朝嘉石听了姐夫的荒唐事,立马生气地冲向府外。
拦都拦不住。
“你冷静一点!”朝家学堂里的孩子们拉着朝嘉石,恨不得把他脑子里的水倒出来。“你要是带人去教训韦小国舅,父亲肯定会生气的!”
朝嘉石才不信:“爹一向疼爱姐姐,怎么可能会因为我教训那个混蛋对我生气?”
父亲从来不曾疼爱过谁,他只会因为谁更能带来利益而偏向,却仅仅是偏向。“你死了这条心吧!父亲根本不可能为真姐姐出气的!”
朝嘉石不信,他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非得要挣脱所有兄弟姐妹的拉扯,冲向那条柳巷,逮着他的好姐夫就是一顿揍。
后来……
朝嘉石挨了二十鞭子,在祠堂跪了三天。
朝丞相送来小国舅府无数奇珍,其中就有窗外那株寒冬腊月中绽放的傲气梅花。
凌凌冷冷,美丽峥嵘。
朝嘉真不期然想起书中对梅花的赞美:“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
这窗外的梅花正是弯曲、歪斜、清疏的好梅花。
也可以称作:病梅。
野外的梅虽非大树也可独枝屹立,窗外的梅只能在一精致瓷盆中奇曲存活。
可瓷盆中的病梅是人人盛赞的。
他们不关心它的需求,只想它按照世俗的美与奇生长。正如同朝嘉真,没有人关心她的诗文,只想她相夫教子生儿育女。
父亲……
那日之后,父亲送来的不仅仅是奇珍,还有侍女们对朝嘉真明里暗里的催促。
她是时候怀上小国舅的孩子了。
即使小国舅人在寻花问柳,即使朝嘉真与他毫无恩爱情分,只有生疏冷淡。
可怀上了,之后呢?
朝嘉真心中浮现一首幽恨的诗,可她院子里,左右的人要么是父亲的,要么是丈夫府上的。
从前与朝嘉真情同姐妹的侍女,不知不觉离开了这座院子。或许被换去了其他地方,或许回了朝府。
雪色越来越浓,被淹没的不仅是女子的渐生哀愁,还有八百里之外的哀嚎惨叫。
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病梅馆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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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小傻子和骨碎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