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是乖乖的小孩。
他离了我会活不下去吧?从叙想。
好像从叙以前对家人、朋友、周围的人热情非常的捉弄**,在颠沛流离、饥饿困苦的一年里被磨得柔软。只剩下空荡荡一片荒凉疾寂沙土。
于是生出新的芽就会小心呵护,从叙把天阙当做了亲人的寄托。从叙时刻践行着对嬷嬷的承诺,照顾天阙照顾得过分。
从叙,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天阙会穿衣服,天阙会吃饭,天阙会自己出恭,天阙会自己扎头发……“不,天阙不会。”
从叙坚持要给天阙穿衣服,喂天阙吃饭,带天阙上茅房,给天阙扎头发。从叙他好像把天阙当做了一个新生的婴儿,或者是一个特别容易破碎的珍贵人偶。
由于天阙不爱说话,措辞能力也较弱。常常只用一两个字表达他的意思,从叙也没有觉得为难。从叙反而迅速揣摩出了天阙想要表达的意思,并且飞快地锻炼出了一手意会天阙所思所想的本事。
有些时候,天阙只是发出单独的音节,从叙也能从其中判断天阙到底是想做什么。
“啊。”
“要添水?好,没问题,天阙等等。”
“啊。”
“想吃那种果子?可以吃吗?从叙哥哥先看看,天阙等一等。”
“啊。”
“要睡觉了吗?我给天阙铺一下床,天阙等一等。”
……就是这样。
久而久之,天阙被嬷嬷教导出来那点本就不多的表达能力,在从叙的照顾下,多年来愣是没有丝毫长进。
从叙在天阙面前殷勤备至,好像整日你无所事事,什么都不用做。但其实不是,刚入府没有多久的从叙只是朝府中的杂役。
杂役是什么意思呢?
是什么事情都要做,不管什么人吩咐了从叙,他都要接手。不管说的是扫地端碗,还是去给主子们拿个东西,听大丫鬟小书童的话去做点什么小事……
从叙全都要听从,不能违抗。
但从叙啊,是一个聪明孩子,也是一个很可怕的聪明人。
就在这些琐事里面,从叙迅速地摸清楚了这朝府里面大致的人员结构,然后通过自己的努力,疏通关系,接手到了一些相对而言轻松自由的活。
比如在各个朝府小院之间,给他们的主人们传话。这样从叙可以到处跑,又不至于拿着什么东西累得半死,笨重拖累还不好找借口离开。
并且,传话后的时间相对松散,可以趁这个机会跑到天阙的院子里,即使那样会绕很长的一段路。
可是绕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也不要紧。
从叙即使感到疲惫,也不耽误他从一堆琐事里挤出琐碎的空余,用最快的速度跑去天阙的小院子又赶回来。偶尔只是能看一眼天阙,甚至等不到天阙回眸看他就得离开。
但从叙还是尽力保留他与天阙相处的时间。
从叙想要每天都陪天阙一段时间,和天阙聊一聊。对他而言,这才是放松的时候。所以哪怕已经在各个院子之间跑了一上午没有停歇,从叙也会赶到天阙的院子里和天阙坐着说会儿话。
尽管很长的时间里并不是两个人在聊天。
刚开始的时候,天阙并不会回应从叙,大部分的时间只是从叙一个人在那里说话。一个人一直不停地说,嘴巴不停的,像极了吵闹的鸟儿。
张口叽叽喳喳吵得很,末了总是意犹未尽不想闭嘴。
“朝大老爷升官的速度真的很快。自从回了京城,这狗贼时不时就要往上面爬一截。而他的宅院也越来越大了,后院里面快要住不下人。”朝府也因此修了又修,补了又补,越是修补就越来越大。
大到打通从前几个邻居的院墙,把它们变成自己的。“一个个漂亮的妾室也随之被纳入府中,一个个儿女又紧接着出生……”房子再大也是不够的。
但朝洵现在不能再修了。
因为朝洵再修下去,就要逾制。虽然以朝洵这狗贼的所作所为,何处不逾制、何处不违法?
刑部的官员们估计很想杀了朝洵,有些时候完全把大照王朝的律法视为无物。但就大照这玩笑一样的朝廷,律法早就是达官贵人们手中的废纸了。
“更叫人觉虚伪可笑的是,朝洵这狗贼居然声称自己对早逝的夫人深情不悔。妻子去世多年,而他时至如今也不肯娶妻,不肯抬妾室为妻子……追随朝洵狗贼的人也是谄媚,还真附和朝洵这套说辞。”
从叙神色讽刺,觉得朝廷之癫狂已经无药可救:“居然还有人称颂朝洵,认为他对儿女妻子蛮好,值得效仿。”
“府中府外,有些人是真信了朝洵宣扬的鬼话,认为朝洵是在他手下人口中那等情深不寿,痴情不悔的忠贞君子!”
“这些文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大照的朝廷已经腐朽糜烂,买官卖官已经是默认的规则。朝廷上下的文人每天都在对皇帝闭着眼歌功颂德,把武将守官排挤在权柄之外。每年供给北夷的绢绸金银数额巨大,于是苛捐杂税数不胜数,每年都在奋力榨干平民的血肉。
百姓要活不下去,起义祸乱年年不止。但京城越阳,歌舞升平奢靡陶醉。朝堂上上下下,皇帝百官却还在享受太平盛世的假象。
越是内外腐臭至极,越是要装得表面光鲜亮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已不能形容,完全是群淤泥内穿绣衣外露的行尸!
面子大于天,端看妾室十数的朝洵也宣扬忠贞痴情,就明白朝堂皆废。这假的太平盛世只是虚晃伪面,随时都会迎来亡国之难。
提到这些话题,从叙总是忍不住心情沉郁。但从叙说了那么多,在一旁的天阙没有一点反应,不管从叙话里的人是他生身父亲还是其他人。
平静,安静,像是一尊木偶,一缕幽魂。
天阙:?
他和我说这个做什么?听不懂,不听,安静地看着面前石阶下的草叶。
后来从叙便不再提这些话,每次来找天阙都是分享一些有趣的事。
“今天去送画的时候,又路过了学堂。”每次‘路过’学堂,从叙都会在那多留些时间。“我听得学堂里面的夫子教了几句话,天阙要不要听,我背给你好不好?我记得可牢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袍……1”
“学堂里面的夫子们更看重的是那些公子哥,但要我说,聪明的只有五小姐。五小姐听夫子的话不过重复两三遍就能背诵——”说到这里从叙不经意地停了停,表示他自己过耳一遍即可记忆。天阙依然安静地盯着草尖啃着的小虫,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从叙:“……”好吧,天阙不在乎这个。
“五小姐记得之后,还能迅速领悟,反过来教导她的姐妹。”不仅仅是五小姐的姐姐妹妹们,还有身边陪同的下人。五小姐一点儿也不介意他们旁听,偶尔还提出疑问。
聪慧善良温柔,并且已然可为人师。
“我要想办法到五小姐身边去,她是个好主子。”从叙说这句话时已经打定了主意。
天阙听不懂。天阙通常坐在从叙的身边,吃着他带来的食物,有些时候是馒头,有些时候是干饼。天阙一边听着从叙说话,一边嚼嚼嚼。听不懂继续嚼嚼嚼,然后,把这些话通通都忘到脑后,继续嚼嚼嚼。
干饼有点硬,冷掉的馒头也不怎么松软。但已经是杂役从叙能偷摸藏起,带过来最好的食物了。
大部分时间从叙只是和天阙一同坐着,单方面地聊聊天。从叙在其他人面前总是沉默寡言,聪明干练,勤快少语是从叙给朝府其他人的印象。
但天阙只记得一个温柔话多,偶尔爱逗他的从叙哥哥。从叙哥哥是从叙坚持要天阙叫的称呼,原本只是叫哥哥,但天阙叫了从叙哥哥从叙又有点不想天阙这样叫。
“天阙只是天阙。”从叙把头埋在天阙肩膀上,声音闷闷:“如果和他们一样都叫哥哥的话,我会分不清的。”
“天阙叫我从叙哥哥吧,一直提醒着我。提醒我……我现在是从叙。”
“嗯。”天阙应了,在从叙的要求下便又改口叫从叙哥哥。天阙声音慢慢,一字一顿,并非刻意郑重其事,只是按照从叙的要求平铺直叙地喊他。
“从叙 哥哥。”
天阙声音好听,淡淡的,有点凉,但又很软。乖乖孩儿乖乖崽,慢吞吞说话的时候直接给人一种被非常重视,认真聆听后才做回答的感觉。
就,看天阙认真地回答,他心里软软啊。
从叙撑着脸,蹲在石阶下抬头仰视天阙,天阙眼睛很漂亮,天阙乖乖的很可爱。“天阙,再叫一声从叙哥哥可好?”
天阙心里浮现一点疑惑,他眨眨眼,还是很乖:“从叙哥哥。”
从叙忍不住让天阙再叫,但次数多了,不管从叙怎么逗弄,天阙也一声不吭。
从叙遗憾地离开了。
瘦弱小孩收起笑,一步步成长着,靠近他的目标。
补齐
1: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秦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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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小傻子和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