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昏迷了三天三夜,大病了一场。
梦里,少爷的脸和寿山的脸交错在一起,一会是少爷,一会是寿山,逼着他,他都要疯了,躲到哪里都不行,明明已经痛到不行了,但是他们就是不肯放过他,他什么都听不见,又感觉什么都听见了。哭啊哭,泪水都干了。
他把这辈子的泪都哭干了,没有人理会他。
好容易,他感觉自己静了下来,但是浑身的痛觉告诉他,他没有解脱。
迷迷糊糊的,他感觉有人一直坐在他床边,摸着他的手不说话,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哭,在他耳边喊,哭什么喊什么,他一点听不清了。
醒了之后,他看见了九娘,九娘端着药碗,微笑着看向他。他低下头,不敢看九娘的笑,想起来那些事情,他恨不得去死。
他感觉他的世界一片寂静,什么都听不见,寂静的有些过分,他抬头,看见九娘张张合合的粉唇,震惊了。
他失聪了。
什么都听不见,他在床上躺了三天,一直是九娘照顾他,看不见别人,左右很开心,九娘照顾他殷勤之至,他却有些悲凉。
让九娘照顾他,是几个意思?
那个人,分明已经不把自己当男人看了。
九娘也可能知道了什么。
想到了这里,左右就开始装睡。睡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心里却亮堂堂的犹如明镜,他听不见,但是他感觉的到,感觉的到晨曦,感觉的到午时阳光的炙烈,感觉的到夕阳的温暖,感觉的到月上柳梢,洒在自己身上的清冷微寒。
睡到第四天,他起来了,他想去看他的父亲,九娘拦住他,他还是向前走去,最后走到门口,少爷出来了。
少爷瘦了,眼底全是血丝,胡子拉碴的,一点都不像少爷了。
少爷在说话,他听不见,摇摇头,径直的往前走。少爷急切的拉住他,他看见少爷的嘴型在说。
对不起。
他第一次甩开少爷,面无表情的离开了,一出了门,风沙袭来,迷了他的眼,他又呜呜咽咽哭起来,哭着哭着走到了家,他擦干眼泪,咧嘴笑起来。
敲门,没人开门。
邻居跑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孩子,你……进去看看吧。”
他一进门,闻得一股**的味道。
看见那床上再也不动的东西,左右哇的一声哭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么能哭,身体里面的水源源不断的成了似的眼泪,不要命的往下流。
邻居把他搀扶起来:“娃啊,别哭了,你爹临走的时候,说了,他这辈子就希望你啊,开开心心的,讨个老婆,养几个大胖娃娃,他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因为是传染病,所以最后是一把火烧了他的爹爹。
左右冷淡的看着那火,泪却止不住。
他真的尽力不哭了,但是火太大烟太浓,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自己做了个小盒子,放了他爹爹。
他想自己攒钱买个棺材,虽然爹爹现在不需要,但是他身前经常念叨,那些地主们活的多么好,大鱼大肉绫罗绸缎金银铜铁,就连棺材啊,都是什么楠木的松木的,雕龙画凤的,金子银子都往里面塞呀……
他爹爹身前穷了一辈子,他想让他风风光光的走,虽然只是一团灰。
家里也被烧了,他住进了邻居家,邻居家有一个小女儿,比他小几岁,今年十三。
邻居开玩笑说,等过几年他没有讨到老婆,把丫丫给他当老婆。
他笑笑,心里也有了一些期望,但是很快他笑不出来了,他发现他不举了。
惊慌失措的他跑到远远的一个小镇上去看大夫,大夫给他扎了针,开了药,怎么都不行,最后说,他废了。
他抱着他爹爹,坐了一晚上。
眼泪终于流干了。
在街上走着走着,他抱着他爹爹,就昏倒了,昏倒前看到最后一眼,是一个灰袍的人,生的真好看,鼻子是鼻子,嘴边是嘴边的……
和当年他看见少爷一样。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他看着那个他不认识的俊美男子,看到他身上的蓝袍,愣住了:“太监……?”
那人点头,说他叫寒衣。
天黑了,寒衣要回宫去了,左右不肯放他走,缠着他也要进宫当太监,抱着他就是不放,哭爹爹告奶奶的,就是不滴一滴眼泪。最后寒衣烦死了,把他带进了宫里。
倒在昏暗蚕房里,他感觉自己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