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 第14章 尘埃不得出

莲蕊装睡，后来竟真的睡了过去，夜里疼痛难忍的醒来，床随着她动作吱呀一声，莲蕊吓了一跳，蹑手蹑脚下来，愣住了。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撒下满地清辉如霜寒，那人背对着她，青丝垂地和银辉逗弄，孤坐在绒毯上，倚着床边栏杆，闻得这边动静，那人回头来，展颜一笑：“做噩梦惊醒了，怎么这样的早？”

莲蕊摇摇头，轻轻开口：“出尘公子您怎么在这？”

“防着贼再来…”出尘揉揉自己僵硬的脖颈：“明日我去找肖麟山，再做计量，今日姑娘好好休息吧…”

莲蕊一愣，既而心里一暖，想到昨天种种事不由得垂泪：“出尘公子，蒙您照顾，给莲蕊找了个依靠，可是莲蕊…真的不想回去了…”

她哭的伤心欲绝，出尘眼里浮现一丝担忧：“可是肖公子打骂于你？我以为他的个有责任的君子，才把你托付给他的…”

“不是…”莲蕊赶紧摇摇头，忽然又有些心灰意冷，出尘与她非亲非故，给她找了那么好一个人已经是大恩大德了，她怎么能得寸进尺了，想着就闭嘴了。

“有什么事，尽管说吧姑娘…”出尘低眉，声音温柔：“什么话都说出来，闷在心里闷久了，人就老的快…”

他的声音太过温和，仿佛清风吹拂朗月相映，风月无边却无关爱恨，莲蕊痴痴的看着他清秀不似人间人的侧脸，把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肖公子对我很好，给我找了宅子，还有丫鬟伺候我，和以前在青楼里的日子比我过的都是神仙日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好闷好苦…感觉自己就和见不得人的垃圾一样…也不敢和丫鬟说话，肖公子每次来都要问丫鬟我最近说什么做什么…吓的我什么都不敢说…他要我给他生儿子…可是我…我也还是个丫头啊…”

莲蕊说着又要哭了：“我才十三岁，是老鸨喂我们药叫我们长的快些然后虚报我们年龄…我们身子和别人本就不同了，青楼里的姐妹们说我们生孩子，不是过鬼门关，而是下地狱一般…”

“我现在好怕，谁都靠不住，肖公子的夫人容不下我，怎么会容下我生的孩子…到时候悄无声息的弄死我了，肖公子又有什么办法？我能去哪里？”

“我感觉我不是个人一样，是个畜牲，生下来被父母卖了，一辈子注定了要做一个青楼女，别人眼里我们浪荡不良，可是谁愿意呢？谁愿意一辈子被人轻贱呢？我们也想和普通人一样，嫁一个人好好过一辈子啊…”

“姐妹们都说这是我们的命啊…为什么命要这样…我逃不能逃，死又不甘心…出尘公子，你风光霁月不懂我们这些下贱人的苦…我是真的苦啊…”

莲蕊一边哭一边倾诉着，把所有委屈都说出来，出尘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莲蕊哭够了，眼巴巴的看着他，希望他说些话，安慰自己，却发现他垂着睫毛，遮住他眼神情绪，他静静的坐在地下，任冷霜染上他鬓发衣裾，沉默着不言语。

“人生在世，各有所苦。”半晌他看向她，眼神温柔：“苦海无边，能忍便忍吧，莲姑娘。”

他声音里多了丝疲倦和悲凉，有一瞬间的抬眸，月光融进他深不见底的眼里，和夜色一般暗淡。莲蕊心里一震，她感觉出尘公子，也是有苦处的。

人生在世，各有所苦。

苦海无边，能忍便忍吧…

出尘缓缓起身，抚着自己的腰，似乎因为疼痛而紧蹙眉头，他一言不发的出去了，看看天色，淡淡泛蓝，快要天亮了。

莲蕊反复的品味着话，总觉得是对她讲的，叫她忍耐着，她彻底的心灰意冷了。

就在她准备回青楼的时候，出尘又进来了：“莲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若是肖麟山那边不想待了，出尘再给你换一家罢…高门大户不成，商贾之家不知道姑娘可愿意？”

莲蕊定定的看着他侧脸，用尽了全身力气开口：“我想在你家…”

出尘有一瞬间愣神，既而噗嗤一笑。

“我说真的，”莲蕊红了脸：“我给你做妾！做牛做马都行！给你擦桌子抹地烧火做饭！我都能学…您让我跟着你！我什么活都干…只要您让我待在您身边就行…”

出尘脸上微笑淡去，他淡淡开口：“姑娘，出尘，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好…”

“我不管…”莲蕊轻呼跌下床来，出尘急忙去搀扶，她一把揪住他衣领，死死不肯放，直勾勾的盯着他眸子：“你是强盗也好山贼也罢，我这辈子都跟定你了，做不了你的妾就做你丫头，你叫我死我就死，叫我生我就生！”

她言语恳切，眼眸溢满了期盼。

出尘怔怔的看着她眼眸，她要证明自己似的死死抱住他，在他侧脸轻轻的吻了一下，和处女一般羞涩的低头。呢喃道：“你知道我多希望…破瓜那日…来的是你…若是你，这辈子就算这样完了，我都愿意…”

“人生很长…”出尘伸手轻轻摸摸她头发，没有拒绝她的拥抱，他语气里说不出的疲倦：“别把自己的命看的这么轻…来日方长，你会遇见你的良人的…”

“就是你…”莲蕊固执到底：“如果有良人能救我出苦海，那个人一定是你。”

出尘轻轻笑了：“莲姑娘，那是你还小，不懂，在我身边待久了，把我那些烂心烂肝看清楚了，你躲我还来不及呢…”

“不会…”莲蕊着急的摇摇头，眼巴巴的看着他：“你这么好，怎么可能烂心烂肺…”

出尘摸摸她头，半是怜惜半是伤感：“算了，就收留你，同是天涯沦落人…到时候你想走便走，走时候和我说一声，我给你盘缠上路…”

莲蕊激动的哭鼻子了：“我不走！你不赶我我就不走！”说着八爪鱼一样抱住他，用力的蹭着，出尘毕竟是个男子，有些尴尬的看着面前娇俏美人，她几乎的贴在自己身上的，隔着薄薄衣裳他都能感受到那柔软，还有少女甜蜜的芬芳。

他也是个男人，也有反应。

但是看见莲蕊那依赖的眼神，出尘眼里旖念消散尽了，有些无可奈何的开口：“别蹭了，到底是男女有别，莲姑娘…”

“哎？”莲蕊歪头：“我不管，我现在是你的人了！你甩不掉了…”她声音又娇又媚，恨不得把青楼老鸨教的所有功夫拿出来勾搭着人。

“咳…”出尘彻底被她不要脸皮打败了，有些狼狈的仓皇而去。

莲蕊一个人又回了床上，面色绯红，眼里流了泪，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甜。

第二天醒了，有一个小童来伺候她，是昨天那个提灯笼的，莲蕊出去洗漱，一下子愣住了，院子里面光秃秃的，似乎和土匪过山一般被人洗劫过，她再看看自己昨天睡的房间，墙上被人画的乱七八糟，衣柜断了门，桌子缺了腿用砖头垫着。和出尘的形象一点不符合。

“你们公子的房间呢？”莲蕊小声开口。

“姑娘昨夜睡的，就是公子房间…”小童眨眨眼睛，莲蕊整个人愣住了，这破落的好似被抢过的房间，怎么会是他住的地方呢？

“公子宅子后院，总共就三个厢房…一个放杂物的，我和平安住一个房间，这个就是公子房间了…”小童叹口气：“上个月王府坏人又来砸公子的宅子，前面砸了后面也不放过，公子请人修完前面，后面没钱修了，就这样随便住着…”

“前面？”莲蕊只感觉有些古怪。

“前面可漂亮了…可惜经常被人砸…那些坏女人…”小童咬牙切齿：“可可恶了！时不时就来！公子每次都被打的遍体鳞伤…后来每逢她们来，公子就在外面躲着不敢回来…等她们砸尽兴了，公子才回来，在废墟里面就这样睡……”

莲蕊呼吸一滞，她忽然想起上次莲花池的相逢，赶紧拉住小童：“上次那人来砸，是几日？”

“就是上个月十五晚上来的…”小童扳着指头想起来什么：“对！那天上午公子才去寺庙上香的！”

莲蕊倒退两步，她清楚的记得上次见到他时，那轮圆满的明月。

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家被人砸了无处可归？

一个无家可归躲避打骂的人，面上却看不出他窘迫，他依旧云淡风轻，举杯邀明月 ，淡定而从容，酒过三巡，拂衣而去。

小童不知道莲蕊为什么这样激动，他眨眨眼睛：“姑娘可不知道吧，宅子前面可漂亮了！不过公子不叫我们去，因为那是他接客的…”

“喜乐…”

那清朗声音响起，无喜无悲，莲蕊回头，那人素衣白衫湛然若神的负手而立，面上无甚表情：“去烧火做饭了…”

莲蕊直直的看着她，囔囔开口：“接客…？”

出尘淡淡看她一眼，便低垂了眉眼：“我说过，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莲姑娘。”

说着，他拂袖离去，如那晚一般不带一丝牵挂。

莲蕊一个人怔怔的看着那背影，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只感觉天地都崩塌了一般，他人如其名，出尘超俗，怎么会和她一样，是以色事人的小倌呢？

忽然间昨夜的话响起在耳边。

人生在世，各有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