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听到此话,薛怀瑾从奶碗中抬起头来,胡须上还挂着几滴纯白的奶珠,将滴未滴。
“咪。”
【浑身都不爽利,确实需要浴身了。】
薛怀瑾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脏了那么多日,他早就受不了了。
他可是一个在军营中浴身都最勤快的人,甚至做到日日浴身的程度,没少被阿爷骂矫情。
想起阿爷来,薛怀瑾又念起了他那具没了魂的身子。
没了魂魄的滋养,他不会烂掉吧?
想到这个可怕的后续,薛怀瑾心一凉,冷汗直冒。
若是他那具身子坏了,被爷娘埋了,那他岂不是只能当一辈子猫了?
思绪激荡间,一块柔然馨香的丝帕蹭在了脸上,准确来说是蹭在他的嘴巴附近,力道轻软,香气止不住地往他鼻子里钻。
快把他香晕了,这小娘子成日熏的什么香?
“瞧你这只小傻猫,吃成这样,脏兮兮的,我给你擦擦。”
小娘子腮边梨涡浅浅,笑意也沁在其中,温柔得仿佛欲化成水流出来,薛怀瑾一时醉了,也忘了反应,任由小娘子将他胡子上的奶珠拭去。
等反应过来时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丝帕离去,小娘子用着她那黏黏糊糊的语调赞了他一句。
“小猫真乖。”
薛怀瑾心头情绪古怪,咪了一声又继续喝奶去了。
【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夹着嗓子?】
比他妹妹对着那只傻鸟还嗲,薛怀瑾不理解,此刻也不能尊重。
午后,为了给小三花沐浴,桑瑜不再关着它,将热汤备在暖烘烘的日头下,阖上春晓阁的院门,开门将小三花放了出来。
再次站在太阳底下,薛怀瑾第一反应就想逃跑回家,然看着那扇关得咯吱响的院门,薛怀瑾翘起的尾巴又耷拉下来了。
他是犯人吗?
“小猫,热汤好了,快过来洗洗吧!”
暖洋洋的日头下,小娘子伸手去试水温,水滴清透,自那只莹白如玉的素手上滴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又是那种甜腻腻的笑,黏黏糊糊的语调,薛怀瑾尾尖微挑,迈着高傲的步伐走过来了。
“娘子,这猫还挺聪明的,居然知道娘子在唤它过来沐浴!”
画春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小三花,雀跃惊奇道。
桑瑜自是满脸笑容,觉得自己聘到了一只有灵性的小猫。
她伸手欲把小三花扯过来放进水盆中,那边阮秋过来了。
“还是让婢来吧,这猫可能会伤了娘子。”
说着便拦下了桑瑜,就要去拉扯小三花,大有英勇就义的架势。
薛怀瑾旁观了这一幕,冷哼了一声,在桑瑜听来就是嗲嗲地咪了一声跳进了水盆里。
实在懂事。
沐浴这种事薛怀瑾本没当回事,大剌剌便入了水,然爪垫被水浸透的那一刻,薛怀瑾浑身的毛发都炸起来了。
微晃的水面,潮湿的触感,还有即将被热汤淹没的恐惧感汹涌袭来,薛怀瑾先是一滞,差点弹射起来。
明明只是一盆浅浅的水,放在以前给他洗脚都不爽快,他为何如此恐惧?
“哇!小猫你好厉害,会自己下水沐浴,真聪明!”
主仆两人一见四蹄踩在热汤里的小三花,顿时不用争了,桑瑜更是双眸亮晶晶地大方夸赞道。
听到小娘子雀跃的夸耀声,薛怀瑾想要退缩的心也跟着一定,强压着那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昂着头继续踩水去了。
虽然这水给他洗脚都不够畅快,但对于一只小猫来说已经足够了,沐浴着暖烘烘的日头,除了脑袋之外,薛怀瑾整个身子都没入了热汤中,仰着头在热汤中刨着,像是游鱼一般,十分有喜感。
桑瑜见小三花头顶的毛发还是干的,好意给它泼了些水上去,引得对方又吱哇乱叫了一通。
“咪咪咪~”
【乱泼什么,马上不就洗到了,吓老子一跳!】
薛怀瑾还在适应四个猫腿在水里滑动,兜头就淋下来一捧水,属实给他唬了一跳。
好像还喝了一口自己的洗澡水,他爷的。
没忘了自己的脑袋上还需要洗洗,不等人再次拿长柄小木勺往他头上舀水,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彻底变成一只鱼。
不过没法在水里扎太久,只钻了那么几下薛怀瑾便从水盆里出来了,开始甩着身上沉甸甸的水,青石板地面上迅速出现密密麻麻的水痕,甚至许多还溅到了桑瑜这边,她连忙拿起边上的绢扇在面前挡着。
“别甩了别甩了,快拿巾子过来给它擦擦!”
不能再让小三花继续祸害她,桑瑜对着拿巾子的画春喊道。
“嗳来了~”
画春快速奔过去,拿着巾子就要去裹小三花。
谁料小三花瞧见了,大抵是不愿意,动作敏捷地躲开了,画春追了几下都没追上。
“嘿!这小狸奴,整得婢像个猫贩子一样,快别跑了~”
画春追得气喘吁吁,阮秋则帮着在一边拦截,场面好不热闹。
桑瑜干脆也拿了块巾子上场了,小三花大概是没想到她也过来了,直接退到了桑瑜怀里,被桑瑜一个巾子裹得严严实实。
“抓到你了小猫咪!”
只是一只幼猫,还裹着一层巾子,小三花软绵绵的爪子桑瑜并不放在眼中。
桑瑜怕闷着它,乱七八糟揉了几下露出了小三花的脑袋。
一颗乱蓬蓬的小猫头,黑色的眼瞳扩大扩圆,琥珀色变作一圈金黄色的圆环,看起来精神又可爱。
“咪!”
【干什么,松开老子!】
兜头就是一块巾子下来,将他裹成个角黍,薛怀瑾有些恼,扯着嗓子骂道。
但无人在意,很快包裹住自己的那块巾子开始在他身上乱抹,虽然没有章法,但力道轻柔,揉得他浑身舒坦。
怪不得阿娘喜欢婢女给她按摩呢。
薛怀瑾的抵抗越来越弱,后面干脆不挣扎了,舒舒服服地任由小娘子给他擦拭身上湿漉漉的毛发,一双眼睛慢慢变回琥珀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去看眉目清丽柔和的小娘子。
倒也不是那么恶劣,算了,看在她这么殷勤伺候他的份上,就不同她计较先前捉弄自己的事了。
薛怀瑾心中嘀嘀咕咕着,又是一眼盯了过去。
也不知这小娘子是谁家的,在长安这么多年也没瞧见过,奇了。
只听见这家的主母唤她作玉儿,其他一概不知。
就算薛怀瑾还是人的时候,仅凭着玉儿这个名字大概也是寻不到人的。
正经人家的娘子,闺名皆不示外人,更何况他十几岁便跟着阿爷从军了,一门心思从不放在长安城小娘子的身上,更是无从得知了。
不过也无碍,日子长了自然能知道,薛怀瑾心态良好。
擦完了身,桑瑜将小三花放在日头下,怕它冷,也希望它的毛发能干得快些,桑瑜吩咐人拿来了两个炭盆,一左一右将小三花夹在中间。
现下已是春末时分,眼看着就快进入初夏,炭盆这东西早就退出了家家户户的寝屋,薛怀瑾被两个炭盆夹在中间,只觉得一张本就长毛的脸烤得火烫。
但为了能快些将这一身该死的猫毛烘干,让自己不再想去舔,薛怀瑾忍着**辣的炭火,姿势端正地蹲在那儿。
“好乖的小猫,看来我没看走眼,嘿嘿~”
不出意料,薛怀瑾如此自觉懂事的姿态又赢得了小娘子的赞美,两个婢女也跟着附和,对他刮目相看。
薛怀瑾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道以后让你震惊的事还躲
多着呢,没见识。
自以为冷傲不屑的动作,但桑瑜看到的是一脸严肃的小三花突然歪了歪嘴,胡须都跟着抖了抖,甚是有趣。
春光灿烈,加上有两个炭盆的帮衬,还没到半个时辰,桑瑜放下手中的游记,从秋千椅上起身,去看小三花。
看到的是小三花抬着肉垫烤手的一幕,身上的毛发蓬松毛绒,也不再脏兮兮了。
干净蓬松的毛发,端正乖巧的坐姿,漂亮的三花色,除了瘦弱些,也挑不出别的什么不好了。
桑瑜越想越觉得自己选的好,一双眼儿笑得弯弯。
接回狸奴的第一夜,小三花出奇的安静,吃饱了便自发去窝里睡觉,不多时便打起了轻微的鼾声,那呼噜呼噜声,一听便知睡得极香极沉。
桑瑜也带着好心情安睡下去,睡前还在想着要给她的小猫取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然第二天,当桑瑜看见小三花打喷嚏,脸上还挂着鼻涕的时候,便没心情取名字了。
“天呐小猫,你生病了!”
春末的天,她给小三花缝制的猫窝又厚实,自不可能是夜里睡觉冻着了。
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昨日沐浴染上的风寒。
可日头那么好,她还给加了两个炭盆取暖,怎会……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桑瑜不相信了,忙吩咐下去备车,要去安邑坊,请专治猫狗等牲畜的兽大夫出手诊治。
医馆唤作小杏林,坐落于东市南边的安邑坊,开了已有二十年,医术精湛,期间拯救了无数猫猫狗狗等牲畜性命。
因为要出行,又怕小三花乱跑,桑瑜将其塞到早先便备好的笼子里。
若不是聘猫需得用到木桶,桑瑜便带着更方便的笼子去了。
此次进出的是小杏林,不是什么姨母家,阮秋细心地将幂篱也带上了。
安邑坊离家不算近,但好在路线不弯绕,出了永兴坊东门一路往南过三个坊便可。
不顾小三花咪了好几声的抗拒,桑瑜让春晓阁的仆妇将其提着塞了进去。
“咪咪咪!”
【不过一点风寒而已,哪里值得大惊小怪,不用去看大夫,我自己能好,放我出去!】
薛怀瑾扒拉笼子门,叽里呱啦地叫了一通,却无人理会他。
很快,他被小娘子提着上了马车,一路晃荡到了一个热闹的坊中,薛怀瑾所待的笼子还被盖着一层布,也看不见这是那座坊。
“娘子,到了。”
马车停在了小杏林医馆门口,向叔喊了一声,画春推开车门,阮秋将幂篱给自家娘子戴上,将此行的病患提起,桑瑜扶着画春的手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