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逢卿听得脑子发懵,他眼睛慢慢眨巴两下,试图理解这句话。
什么拷死?什么扑雷?
说话那人见自己等半天没听到回应,又凑近些,语带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没事吧,好点了?”
祝逢卿点点头,轻轻道了声谢。他从靠着的怀里退出一点,支起身子,抬头对上一个人的脸。
就是他刚才救了自己么,祝逢卿心想。
没想到自己如此命大,竟然大难不死,逃过一劫。祝逢卿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说阿娘日日白费功夫,他也要跟着吃斋念佛,多谢佛祖的庇佑。
不过平心而论,面前这人虽然爱说怪话,长得倒是不错,眉目俊朗有神,气质清逸浅淡,举手投足自然大方,看着不似常人,倒像是京城哪家的公子。
祝逢卿奇了,整个京内,但凡是说得上名号的门户,家里有几口人,都姓甚名谁,家中大人各自在朝任得什么职,这些他几乎了如指掌。没想到,这还有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再一细看,祝逢卿猛地瞳孔地震,悚然开口道:“你,你的头发!”
不止是头发,还有穿着,等等,周边的环境也……这到底是哪里?
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如闪电般从祝逢卿脑内划过。
莫非自己根本就没有被救活???
由于他的语气极为震惊,全然不似作伪。叶倓被他一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而只摸到了一手的潮湿,是刚刚下水捞人捞的。
“你吓我一跳。”叶倓有些无语。
这人怕不是泡水里久了,脑子进水了吧。
不过看着祝逢卿呆若木鸡的样子,叶倓觉得有些好笑,右手忍不住敲了下他的脑门,道:“别说我的头发了,你呢,这位‘公子’的假发打算什么时候摘?”
“假发?你说我的头发是假的?”祝逢卿终于从石化的状态脱离出来,满脸的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怪人。
“对啊。”叶倓不假思索地接道,“难道还是真的?”
“你…我#$?……你…”
祝逢卿两片唇开开合合几次,最后硬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倓也不在意,转身拿起包翻找着,丢下一句:“自己把衣服脱了。”
祝逢卿:?
这人刚刚强吻自己,祝逢卿想着他一定是为了救人,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心里还感激了好半天。可没想到他竟然色胆包天,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对着自己提出这般下流的要求。
祝逢卿一脸悲愤,只觉得一腔真心全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自己运气怎么这般差,生前生后都遇不到一个好人。
他梗着脖子不肯动。
那边叶倓已经从包里拿出一套干燥的衣服,回头看见祝逢卿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不知何时换了个方向,拿背对着自己,坐在原地岿然不动。湿衣服还都牢牢地穿在身上,假毛也仍旧服服帖帖地戴在头上。
叶倓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可能祝逢卿没听见,不确定地开口:“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幽幽的声音传来。
叶倓一怔,疑惑道:“那愣着干嘛?这里又没别人。”
很快他显出一副了然的神色,一拍脑门,对着旁边指指:“哦对,是不是不好意思,那边有棵树,可以过去挡挡。”
不过叶倓转念一想,自己虽然没有溺水过,但或许溺水的人就是这样,神经迟钝听不懂话,全身软趴趴的还使不上力。于是他又贴心地补上一句:“需要我帮你吗?”
“你!”祝逢卿面上愠怒,几乎咬牙切齿。
不等祝逢卿再说什么,叶倓把手上的衣服一放,干脆直接走了过来,就要上手帮他。
“不许碰我。”
“喂,都说了让你别碰我!”
祝逢卿发出断断续续的抗议。
果不其然,刚获救的人真的浑身绵软,化得就像一滩水。祝逢卿的双手抵着叶倓的胸口往外推,表情凶得很,眼睛也红红的,但是力道聊胜于无。
他很轻松地就把那双手拨开,动作利落地将他的湿衣服解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在快要碰到最里面一件时,一滴滚烫的水液落在了叶倓的手背上,他不由得停下动作。
只见面前这人紧闭双眼,一张小脸因为生气和伤心交织混杂在一起,显得红扑扑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脸颊滚落,伴着主人低低的抽泣声,好像遭受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
叶倓眼睛都瞪大了,神情简直像个明明没做坏事却被强行逮住认罪的背锅侠,那叫一个无辜。
怎么了这是?
祝逢卿这时已经在心里怒骂了叶倓几十遍,一边愤恨地诅咒,一边祈祷着佛祖能够再一次显灵,来把这个变态收了。
在骂到第五十八遍的时候,“变态”意外地不动了。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反应,好奇心驱使他睁开一丝眼皮偷看。
几乎是眼皮刚动,一套衣服便罩在了自己头上,带着叶倓的声音,“你先披着,湿衣服回家再换。”
祝逢卿一愣,刹时间脸上红白交加,十分精彩。他吸了吸鼻涕,把衣服拿下来,又悄悄把眼泪擦了,然后慢吞吞地小声说了句:“哦。”
叶倓给的衣服是件黑色的,摸起来的手感有点神奇。祝逢卿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非要说的话,有点像被子,但是不厚重,蓬蓬的,又软软的轻轻的。
他往身上胡乱套了下,羽绒服过长的衣袖和下摆皱皱巴巴地堆叠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祝逢卿眼珠子转悠几圈,最后撇开脸,略带变扭地说:“那个,我穿好了。”
“嗯。拉链怎么不拉?”叶倓走过来,顺手帮他把敞着的拉链拉上,又将乱七八糟的衣褶给抚平,最后问道:“还有力气走吗,你家住在哪里?我打个车送你回去。”
趁着刚刚那会儿,他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本来冬天的水就冷,自己身上衣服也给了这个可怜的小落汤鸡穿,风一吹,叶倓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祝逢卿捏着手指,只捡自己能听懂的听,一句话半猜半蒙的。他犹豫道:“我是刚下来的,应该还没有家。”
叶倓眉毛一竖,从外地来的?离家出走?
接着祝逢卿抬起头,一脸迷茫地问:“这里不会给新下来的安置住处吗?”
叶倓比他更疑惑,皱着眉头道:“我们这从来没有这种规定,房子都是自己买的。”
“啊?这样啊……”祝逢卿听着,声音也低了。
叶倓看着他明显低落下来的情绪,猜想他应该是被哪个不靠谱的人给骗了。这人看着年纪不大的样子,心智不成熟,被骗也正常。
他看了眼时间,想了一下,矮下身子招呼道:“上来吧,先回我家,明天再说。”
祝逢卿这回没犹豫,动作很快地往上一趴,然后被稳稳当当地背了起来。长而柔顺的头发自然地垂在叶倓的肩膀上,水珠顺着脖颈滑进他的衣领,冰得他心口一凉。
叶倓把人往背上托了托,心想这人平时都不吃饭的吗,怎么这么轻。
路上两人安安静静的,谁也没说话。祝逢卿脑子里混乱得像被摇匀的浆糊,每被背着走一段路,沿途看到的东西就越多,心中的烦躁诧异也更多一分。
五颜六色的发光物、造型奇异的建筑、穿着古怪的人……
所有的疑虑心烦堆积起来,最后变成一连串的问号,盘亘在他的心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听茶楼话本里说过,品行良善的人最后会超脱生死,位列仙班,而作恶多端的人则会永堕地狱,不入轮回。
所以自己这是因为生前不学无术,贪图享乐,已经进了地狱吗?不仅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再,死后就连一个住的地方也没有了。
祝逢卿不自觉箍紧双臂,把头埋了下去。
叶倓有所察觉,他动动肩膀,“困了?”
“没有。”语气干涩,闷闷地往叶倓耳朵里钻。
说完二人之间又回归沉默,周围静得仿佛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和脚步行进间的沙沙声。
叶倓有点想说些什么,他扫了眼挂在胸前的青丝,此刻像主人一样,蔫了似的,耷拉着不动。
于是他清清嗓子,佯装自然地找了个话题开口:“诶,你假发怎么还戴着?”
话音刚落,叶倓突然觉得喉间有些喘不过气,他低头一看,胸前两个拳头捏得死紧,力度很大,硬邦邦的。
祝逢卿顿时觉得有点气闷,心说这人怎么能笨成这样,一点都不懂得察言观色,难道看不出自己现在心情不太好吗?
但他没抬头,就着原先的姿势,小声地回话:“早就同你说过了,我的头发不是假的。”
“是真的?”叶倓没见过留这么长头发的男生,略微有点惊讶。
“嗯,本公子从不骗人。”
叶倓想接话,但脖颈处传来一点温热的吐息,说话声音很小,小到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他不得不停下,仔细分辨着。
“你这人,真的很……”
很什么?叶倓眉尾一扬,等着他慢吞吞地说出下半句。
“真的很笨,烦人的紧。”
叶倓咧开一半的嘴角瞬间又合上了,他晃了晃背上的人,以示不满,但祝逢卿只轻哼一声,嘴巴一抿,眼睛一闭,全然装作一副睡熟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