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心神巨震,但很快回过神来,意识到李迟是以钦差的身份来的,而不是皇帝。
一来他旁边没有帝王对应规格的护卫队,二来他穿的是官服而不是黄袍——这说明他此番前来并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在这北疆军营中,只有两个人认得李迟这张脸,一个是姚远自己,一个是副帅孙毅,其他人都未曾进京述职过,而如今孙毅又正好轮值在外,所以只要姚远闭嘴,这个幌子就不会被戳破。
李迟站在不远处望向姚远,眼底泛红、面色憔悴,似乎比之前瘦了许多,他冲姚远拱拱手,道:“姚帅,下官身体不好,耽搁了路程,还望勿怪。”
姚远压下心中浪涛,还礼道:“钦差大人言重了,请随我来吧。”
姚远定了定神,将李迟迎进主帐,然后率将领们一齐单膝跪下,听李迟宣读圣旨。
两个月没见,李迟的嗓音和以前不大一样,有些沙哑,而且说话间气息虚浮,时而克制不住掩唇轻咳,完美符合了身后将士们对于京中达官贵人弱不禁风的刻板印象。
最后姚远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接过圣旨、然后遣散众人,将李迟带到了自己帐中。他只记得那双泛红的眼睛、眼下的青黑,还有消瘦的脸颊。
厚重的门帘掀开又落下,将寒冷朔风阻隔在外。
李迟跟随姚远进入帐内,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挂到旁边,然后便看见了摆放在角落的武器架——上面那杆雪亮的银枪,枪头上光秃秃的,上头的缨子没了。
李迟的手一顿,仅是看了一眼就仿佛触电般收回目光,垂眸掩饰自己眼中的情绪,又在姚远转过身来看他时牵出一个微笑,说:“姚卿,好久不见。”
姚远看着他憔悴的面容,还有这个勉强的笑,只觉得心中钝痛。
李迟分明没做错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却在为上一辈人的恩怨受着不明不白的委屈,默默承受了姚远单方面的冷战,如今纡尊降贵来到这苦寒之地,却连一句为什么离开也不敢问出口。
姚远伸手碰了碰李迟的侧脸,涩声道:“陛下来这里做什么?怎的瘦得如此厉害,是生病了吗?”
李迟微微测过脸,在姚远指尖蹭了蹭,最终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眼泪掉了下来,他的脆弱在这人面前总是藏不住,轻轻一碰就如同决了堤,他说:“想见你,相思成疾。”
姚远再也压抑不住,将人扣进怀里抱住,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对不起啊,我的小陛下。”
李迟的眼泪顺着面前冰冷的铠甲往下淌,他哭得无声,却几乎力竭,断断续续地说:“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姚远的手覆着李迟的后脑勺,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哭诉,心中酸软一片,溃不成军,道:“不,是我的错,不该不告而别......对不起。”
最后李迟哭累了,连饭也没力气吃,囫囵擦了把脸就钻到被窝里睡了过去。
他近来寝食难安,本就憔悴了许多,再加上这一路北上舟车劳顿,实在是一点多的精力都没有了。
姚远坐到榻上,桌上蜡烛以被他熄了,帐中只剩炭火盆发出的一点微光,他借着这光亮,仔细地端详李迟的面庞。
数月不见,说不想念肯定是假的,但他不会像李迟那样直白地倾诉,他的爱恋隐忍而克制,只在这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才显出端倪。
姚远再也忍不住,俯身轻轻吻了李迟的额头。李迟往被窝里缩了缩,在睡梦中嘟囔道:“姚卿,我冷。”
姚远失笑,服输似的摇了摇头,脱去外衣,也躺到踏上,只隔着一层中衣,抱住缩成一团的李迟。
北疆不比京城,就连将军帐中也不会凭空比别人多一床被子,而李迟也不比他们皮糙肉厚的行伍之人,方才睡这一会儿便冻得手脚冰凉。
姚远把人侧着搂在怀里,用胸膛最热的地方给他取暖,又勾了勾腿,将李迟的双脚夹在自己小腿之间,用腿肚给他暖脚,最后把他冰凉的双手搭在自己腰间给他暖手。
其实这样一番折腾,李迟早就被弄醒了,只是他很不好意思,这种肌肤相贴、交颈而卧的姿势,实在是太过旖旎。之前大言不惭的侍寝之事,如今不过擦了个边就已经令他面红耳赤,只能紧闭双眼假装自己还睡着,任由姚远将自己抱在怀中,享受着独特的人形火炉。
姚远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他纯属担心李迟着凉生病,所以尽可能贴得紧一点,然而李迟的肌肤太过细嫩,腰身也很纤软,那触感根本不能细想......他真不该将李迟的手放进自己中衣里头,毕竟手凉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要是擦枪走火了才真叫一个没法收场。
姚远在心里暗自庆幸,得亏李迟睡得沉,他那处的反应实在太过羞耻,若是李迟醒着肯定会被吓到,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个混蛋老流氓。他竭力压制自己灼热的呼吸,颠三倒四地在心中默背《孙子兵法》,浑然不觉自己背得乱七八糟。他勉强压制住自己下腹的火气,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做个正人君子。
李迟更是不敢睁眼,用尽毕生演技来装睡,他能感受到对方那里紧贴自己、强烈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根本不敢动弹。尽管之前曾悄悄看过一些杂七杂八的画本和图册,大概知晓龙.阳之事是怎样的,可是......如今看来,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承受不住。
只能说,幸亏姚远是个真君子、柳下惠。
相拥而眠的一夜过去之后,两人各顶着一双熊猫眼起了床,坐在榻上相对无言,大眼瞪小眼,俱是一副熬了大夜的模样。直到炭火盆熄灭,晨光从门帘缝隙中洒进来,才终于缓过神来,起身披衣。
姚远被热出了一身薄汗,只能换掉里衣和中衣,换一套干的。他背对着李迟脱衣,露出遍布零星伤痕的肩背,还有凌厉的腰线和臀线,再往下是肌肉紧实的双腿,仿佛蓄满了力量。
李迟看得眼睛都直了,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
话说朝廷钦差是个白净瘦弱的少年也就罢了,还在玄冥军主帅帐中留宿了一夜,这事儿火速传遍北疆军营的大小角落。就连一脸桀骜不驯的绝影,都被汪威抱着脑袋讲八卦,听得一双马耳朵直甩,十分不耐烦。
汪威刚用汉话讲了一遍,这会儿打算换成蛮语再讲一遍,深吸一口气就要对绝影开启第二波滔滔不绝。结果被远处飞来一把五尺苗刀,当啷一声楔进汪威脚下的地面,那刀锋但凡再前进一寸,都能让他断子绝孙。
汪威连忙放开绝影的脑袋,双手捂着裆麻溜儿跑了。姚远嗤笑一声,上前收刀入鞘,又将绝影牵了出来,翻身上马。
李迟穿好衣服,走出军帐时,明显感觉到四方投过来数道打量的目光,想必是姚远的部下们很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担心自家主帅被京城来的狐媚子给勾了魂。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李迟循声望去,竟是姚远骑着一匹乌黑骏马而来,背对着天际金红色的朝霞,马蹄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那画面是贫瘠的语言所无法描绘的壮丽。
姚远马术极佳,冲向李迟时并未减速,而是一扯缰绳,同时双腿夹马腹,让绝影偏过方向,他顺势俯身一捞,就将李迟给带上了马背。
李迟眼前景物颠倒了一圈又转正,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不知怎么就成了和姚远共骑一匹马的姿势。他骑术真的很烂,连忙紧张地抓住了姚远环过自己的双臂。
姚远裹紧了他身上的狐裘,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道:“陛下,让末将带你去看看北疆的大好河山如何?”
疾驰中,迎面而来的风刮得人清醒了许多,李迟心中微动,点头道:“好啊......”
就在姚远策马出营时,正巧碰见孙毅带队轮值回来换班,孙毅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看着姚远怀里带着一个男女莫辨的美人擦肩而过,美人的下半张脸都藏在狐裘毛领中,只露出一双似曾相识的眉眼,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孙毅卸下头盔,最终还是没能认出那是李迟,他问门口值守的小兵方才是何许人也,小兵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小姐府上的看门丫鬟,羞赧地答道:“孙副帅有所不知,那是押送犒军物资的钦差大人,似乎是大帅旧识,大帅为着此人扫榻以待,两人昨夜睡在一处呢。”
孙毅顿时觉得自己要从两鬓斑白变成须发尽白,悲痛地回营拿了两坛酒,去姚天墓碑前告罪,不过是轮值一趟的功夫,就没看住小侯爷,让他被一只狐狸精迷了心窍。
千顷草场飞掠而过,他们迎着朝阳驰骋。李迟在姚远怀中逐渐放松下来,他伸手摸了摸绝影乌黑油亮的鬃毛,回头看向姚远,问道:“此马何名?”
姚远答道:“绝影。”
李迟点点头,说:“一代枭雄曹孟德的坐骑也叫‘绝影’。”
姚远嗯了一声,没有多解释。李迟沉默半晌,才犹豫着开口问道:“我们......这算是和好了么?”
姚远抿唇,终是没有对他坦白武帝之事,只说:“陛下想吗?”
李迟点点头,眼中泛起光亮,答道:“当然!”
姚远笑着摇了摇头,说:“那就,如君所愿。”
李迟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他从袖中掏出一束银白色的缨子,上头沾了些灰尘,李迟仔细拍了拍才递给姚远,道:“这是我早上在帐外地上捡到的,还以为姚卿是故意扔那儿,不想与我好了呢。”
姚远一愣,连忙伸手往自己怀里掏,结果啥也没摸着,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换过衣服了,可能正是在换衣服的时候那缨子落在了地上,险些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扶额道:“前些时和蒙克交战,不慎掉落在地上,后来一直揣怀里,忘记绑回银枪上,是我大意了。”
“无妨。”李迟回过身,将那缨子塞到姚远怀中放好,又捧起姚远的脸,亲了上去。
马背上颠簸,这一吻撞得唇生疼,李迟红着耳朵转过身去,捂着嘴不敢看姚远的反应。
还是手腕疼,这回真玩脱了hhh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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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犒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