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店出来天已经全黑了,繁华的街道亮着路灯,商贩店铺错落在每个角落,街上行人来来往往。
玻璃门在身后关上,隔绝掉屋里暖气。林拒霜怀里抱着书走下楼梯,转身却见柯则砚嘴里叼着根烟,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靠在路灯的杆子上。
他一手插兜,一手随意滑动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在他的瞳仁上,照在他出众的脸上。
她没想到他没走。
柯则砚放下手机,掐灭了烟扔在一旁的吸烟台里,薄雾缭绕在两人之间,他望向她,眸中沉寂一片。
他不吝啬让她看到自己的另一面,但同时,他害怕在她的任何微表情里看到失望的痕迹。
但林拒霜不是这样的人。
“好了?”
“嗯。”
“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拒霜没有拒绝,顺着他的话应下去,几步上前走在他身边,闻到他身上还没散去的烟草味,好奇问:“你多大?”
“六月的。”
“那你比我还大一个月啊。”林拒霜心里推算了一下,忍不住嘀咕,“看上去不像啊。”
柯则砚好整以暇地垂眸看她,毫不吝啬地自夸:“可能因为我看起来长得比秦澔商更年轻更帅吧。”
林拒霜眼皮跳了跳,不理解他突如其来的雄竞的意义。
她走着,记起那天柯则砚在校门口等她一起走的场景:“你家跟我家是两个方向,为什么你那天……”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
柯则砚啊了声,语调转了个弯:“那时候我正好要去医院看我朋友,看到你要往这边走,就问你了。”
“……好吧。”
现在是用餐高峰期,商业街灯火通明,马路上都是两两成对的情侣亲昵地手挽着手和他们擦身而过。两人的距离虽说不上远,但中间总像隔着一层不存在的阻力。
“主席有喜欢的人吗?”他突然问道。
林拒霜坦然地耸耸肩:“没有。”
这是他这两天内第二次问她了。
直白点说,林拒霜一直以来都没有喜欢的人。
她的感情,从小就格外迟钝。
所以她不能明白李至三番犹豫的告白,无法安慰明明心里有好感却始终不敢迈出一步的李南夏。
她知道感情是矛盾的。
但她无法感同身受。
“为什么?”他追问。
“……没有。”
人潮渐渐远而他们而去,林拒霜只能听到零星的几个脚步声,和时不时吹起的冷风:“问这个做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
柯则砚偏着头和她对视,眼中柔和一片:“倒也不算。”
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她的脑海里回放着柯峪怯生的模样,想跟柯则砚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无从下口,几次反复,都没能成功发出一个音节。
“柯峪是我带大的。”他的声音顺着风散进夜色里,“我妈在我十三岁那年生下他就消失了,我爸好赌嗜酒,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躲债主,他连夜逃出国,再也没回来过。”
柯则砚的脸色平静,跟讲故事一样置身事外,仿佛经历这一切的人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不是他。
父亲逃走后,他被送到亲戚家。
亲戚家里有个傻大个,高他一点,平常没少揍他。
其实有很多次,他抱着啼哭不止的柯峪躲在衣柜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喧闹的夜晚。
“今年年初柯峪被确诊有轻度失语症,他抵触接触别人,除了闻阿姨和我,就再也不跟别人相处。谢谢你愿意留下来陪他。”
冰凉的手背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他指尖颤了颤,呼吸变得沉重。
林拒霜的声音像一株花瓣上沾染碎冰的纯白的芙蓉花:“你的手好冷。”
冬天快到了。
—
高中的课业总是忙到人抬不起头,林拒霜虽然没有报晚自习,但基本每天都学到凌晨两三点,李南夏总说她是高能量的人,不然不可能每天只睡几个小时还不困。
林拒霜把卷子翻了个面,面对她的提问,回道:“我把觉都堆到周末再睡。”
李南夏以为自己听错了,猛灌了口保温杯里的咖啡:“怎么做到的,我也要学,每天上学我快累成孙子了。”
“你还是早睡吧,要成熊猫了。”林拒霜戳了下她的脑门,“下节物理,你确定喝咖啡有用吗?”
李南夏郑重点了下头:“确定!”
二十分钟后,林拒霜余光瞥到困意上头直磕头的李南夏。
于心不忍地抽出被她笔墨划来划去的笔记本,用修正带盖去笔痕,重新按照自己的笔记重新帮她写了一课。
李南夏还在迷离地强撑着,头毫无规律地上下摆动,中间清醒一下又睡去,直到头抵到旁边摞起来的书上才安然睡去。
……
下课铃打响,四周纷纷传来或是趴桌或是坐直身体的声响,物理老师把粉笔往笔槽里一扔,习以为常地敲了敲黑板:“这节课很重要,到时候笔记相互借鉴一下,行了就这样下课吧。”
李南夏悠悠转醒,朦胧地四周看看,这才撑着桌子坐好,砸咂嘴,打了个哈欠:“我刚刚睡了很久吗?”
林拒霜写完最后一笔,把笔记本放回她桌上:“睡了一节课。”
李南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翻开笔记本,清秀工整又大气的字体写满了一整张纸。她顿时热泪盈眶,扑过去抱住林拒霜的手臂:“拒霜,你太好了呜呜呜,我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你。”
林拒霜捏她软软的脸蛋:“下次物理考及格做得到吗?”
“也不用这么强人所难其实。”李南夏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林拒霜失笑,合上课本放到一边。
“上厕所吗?我洗把脸。”李南夏问着,一边在课桌里抽纸。
有这种奢侈品还是不要放到明面上拿比较好。
林拒霜颔首,摸了摸口袋里的小包纸巾,站在桌子旁边等李南夏一起出教室。
南方的教学楼是开放式的,阳光可以随意照进来,不少同学靠在半人高的围墙上和朋友聊天,李南夏跟她聊着小男团的新老师,星星眼冒光。
“最近C-R-Z的新舞蹈老师舞蹈cha发了,真的长得好好看,视频里看人也超级瘦,而且声音也好好听,我觉得都她跟拒霜你美得平分秋色了,校花主席。”
听到最后四个字,林拒霜咬咬牙怼了下她的胳膊:“你又从哪听的新称呼?”
李南夏佯装无辜地捂住脸:“高一那会论坛上关于你的消息不早就沸腾了嘛,货真价实的正版校花,至于‘主席’——”
她故意停顿一下,笑得贱嗖嗖:“我当然是跟柯则砚学的啦。”
“李南夏!”
从楼上下来的秦澔商不偏不倚听到她喊的这一声,看过去,恰好她站在光下,脸上挂着无奈的表情。
他怔在原地。
“错了错了!”李南夏噌的一下溜进厕所,进了最近打开的一扇门。
邹潇雪吓得身体哆嗦一下,在洗手台旁迎面碰上林拒霜,心跳更乱了几分。
看到熟人,林拒霜朝她扬起一个笑容。邹潇雪却像触电般垂下头,手胡乱沾了点水就跑。
她没多想,继续等李南夏,却听手边墙的另一面传来男男女女不掩盖音量的嘲讽。
“副主席跟七班的李南夏一点都不配啊。”
“对对对,他有点没主见,现在学生会能管理好大事的也就林拒霜一个。七班的那个看上挺没主意的女生,两个人光看着就没可能。”
“别管他俩了,你们知不知道十班新转来的柯则砚?”
“知道啊,前几天论坛上还有人拿他跟秦澔商比较的,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跟秦澔商比,看样子就是穷鬼一个。”
“你说对了,他家真的特别穷,爸妈都不在家,好像还有个有病的弟弟。我朋友是他原来学校的,他跟我说柯则砚今年上半年天天打架,好几次给人打进医院。他还打了好几份工,光是被我朋友堵就不止五次了。”
有男的冷哼一声:“打工赚钱赔医药费吗?”
“哈哈哈哈哈哈……”
“而且他还有个好兄弟在我们学校,成绩巨好。我告诉你们啊,他那个朋友今年受了重伤,估计是被柯则砚惹得人打的,像他那样的人——”
她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水桶被踹飞砸在墙上的声音。几个人躯体皆是一抖,呆傻地看向滚动的水桶。
墙后走出一道人影,一张出尘漂亮的脸蛋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曝露在他们面前,她双手环胸,目光慢慢从地上抬到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
其中不乏有见过她的人,震惊地吞吐出她的名字。
“林,林拒霜?!”
林拒霜似笑非笑地牵了下唇角,看向刚才说话的女生:“柯则砚那样的人会怎样?”
女生吓得说不出话,求助地频繁扫了身边的男的好几次,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拒霜在她面前站定,纤细的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眸中笑意犹如寒冬腊月的冰霜。
她的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我是女生,没有不打女生的原则。”
说完,她上下扫视几秒她身边的男人,脸色一缕缕淡下去。
……
柯则砚路过的时候,就见一个男生脸色苍白地靠在前方楼梯口的墙上。
失神,疼痛让他哼出嘤咛,又通红着脸闭上嘴。
柯则砚蹙眉认了会人——他的某个初中同班同学。
至于名字……
他没有看熟人笑话的癖好,收回视线,却看到一个他没料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林拒霜扯下皮筋,轻盈的长发垂在身后,校服袖子拉了上去,皮肤白得晃眼。
旁边的女生已经吓破了胆,和朋友紧靠着躲在一边,林拒霜回头示意她俩:“他没受伤,最多疼一会,带他回去吧。”
“诶,好!好!”
看着她们架着一个单脚蹦跶的男人离开,林拒霜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转身,跟柯则砚的视线对上。
有澎湃海啸在心里揭过,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和一个人的心这么近过,同频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上下起伏的心脏。
——他在心疼自己。
少年深深吐出一口气,上前几步拽起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前,弯下腰,手摁着她的头,迫使她的下巴靠在他的肩上。
他身上有一如既往的皂香,很清爽,她很喜欢,双手垂在身边,久久没有动作。
“为什么?”
林拒霜眨眨眼:“他欺负我的朋友。”
柯则砚松开她,看着她白皙的掌心因为打人而留下的红印,沉重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李至姗姗来迟,在距离他们几米远刹住脚,转头看见李南夏小步小步挪过来笑得讨好:“我是不是错过什么啦?”
柯则砚放好地上的水桶,洗了个手,李至和李南夏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现在只剩他们一起走在回教室的走廊里。
林拒霜已经变成从前那个温和的她,细腻的皮肤被阳光照着,透着泛白的光。
“林拒霜。”他艰涩开口,难得唤她的全名,眸中情绪莫测,“下次,这种人不值得你出手,我来就好。”
林拒霜抬眼,又低垂下去,指尖无意间碰了碰心脏的位置,问道:“如果你也受伤了呢?”
柯则砚呼吸微微停滞,回头看她,却见她有些生气:“柯则砚,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林拒霜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之前徐途出言羞辱她她都能内心平静地应对,可听到他的话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忍不住刺痛。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没有喜欢的人吗?”
她停下脚步,长发披在肩后,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如果你想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你要做的,是先爱上完整的自己。”
逃债的爸消失的妈失语的弟弟破碎的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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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