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即足 第96章 十一

纵使之前猜到了武方焰的来意，听他亲口说出来，安凌还是心里一震。

“可是，你的妻子和孩子……”安凌踌躇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他们知道我过来，也支持我。”

安凌紧盯着他，轻轻咬了下嘴唇。

“花掌门真是女中豪杰。”安凌轻声道。

武方焰笑了笑，问道：“你呢，准备的怎么样了？”

安凌也回以一笑：“挺好的，或者说，我们都尽了全力。”

-

又过了几个月，北境，一片碧绿草海间，两个孩童在其中嬉笑穿行。

跑在前面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后面呼哧呼哧跟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

“顾梁姐姐，等等我！”呼哲奋力迈着两条肉乎乎的小腿，冲着前面喊道。

顾梁回头，嘻嘻一笑，脚下步子却半点不停：“来追我呀，追上我，等下给你吃糖。”

哒哒的脚步回荡在草海波浪中，撞在天地间，随着风飘到了远方。

远方，蓝盈盈的天空下，黄沙漫漫。

风从天地间吹来，裹挟着远方沙石，吹动着几面旌旗。

旌旗下，黑压压站着一群人。

人人脸上神情严肃，目不斜视地看着不远处，一个白净的少年一袭黑衣，立于蓝天之下，黄沙之上，朔风吹过，少年的衣带轻轻摇曳。

他直直地看向前方，对面，连绵黑山下，一个瘦小精悍的男人和他面对面站着，二人都在默默打量着彼此。

“陆惟。”

“妖邪。”

二人在心里默默念出了彼此的名号。

黑压压的人群前列，安凌、都兰、武方焰神情紧张地看着即将对决的二人，手心里都攥出了汗。

前方，陆惟缓缓抬起手，拱了拱，朗声说道：“这位大侠，请。”

对面那人却没有任何回应，一双阴森的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陆惟。

陆惟不再多语，左掌微抬，右掌横在腰间，看了对面片刻，足尖突然发力，随着一声大喝，向前疾奔而去！

另一人仍然毫无反应，两眼只是死死看着奔过来的陆惟，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直到陆惟跑至身前，那人才懒懒地推出一掌，随意地向前拍去。

可是陆惟却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力迎面而来，那人看似随意的一掌却蕴含巨大能量，陆惟只觉面前有一堵墙一般，他拼尽全力想要撞进去，却被死死挡在外面。

陆惟心里一惊，随即施展轻功，向半空轻盈飞去，冲着那人头顶，一掌劈下！

那人却仍是毫无变化，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移动，眼看陆惟一掌就要劈到头顶，那人突然身形诡异一动，下一瞬已然挪开数寸，紧接着一掌拍出，陆惟眼看就要顺势落下，却仿佛落到了一睹墙上，顺着无形的壁慢慢滑下。

远处，众人齐齐发出一声低呼，妖邪此法诡异至极，无人见过类似术法。

陆惟心里惊骇不已，但面上却丝毫未显，一击不中，下一瞬右掌成刀，聚了十分力道，向那堵虚空的墙狠狠劈去！

砰！轰隆撞击声回荡在黄沙之上，二人气力相撞，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大回响。

风沙在二人的撞击下，逃也似的飞向空中，凄厉朔风呼啸着向深空拍去。

众人惊骇的目光下，陆惟如锥子一般楔入那堵铜墙铁壁之中，直直向妖邪心口刺去！

低呼声如潮水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一道道期待的目光中，陆惟如利刃般向着妖邪发起致命的进攻！

妖邪此刻终于有了些许反应，浑浊呆滞的眼睛转了一转，目光也挪动几许，看向奔袭而来的陆惟。

紧接着，他嘴角微颤，似乎是想要勾起一抹笑容。

一个极其诡异而阴森的笑容，仿佛骷髅一般的笑容。

一股寒意顺着陆惟脊骨自下而上，攀上脑仁，刺入脑髓。

紧接着，陆惟只觉手脚在一瞬间冰凉得如同腊月霜雪，整个人都跌进了冰窟里。

是心理作用吗？陆惟心里转过无数念头。

可是下一瞬，指尖上寒霜四起，顺着手掌胳膊，一路攀至五脏六腑！

妖邪的气力如同一柄淬了霜雪的尖刀，直直插入陆惟心脏！

一股致命的窒息感向陆惟砸来，他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怎么也呼吸不过来。

心脏处一片冰凉，甚至，还有些潮湿。

什么东西在顺着皮肤缓缓流下，从心口，一直流到脚底。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潮水，淹没至顶，四周一片嗡嗡声，恍惚间，他看到无数张嘴在动，无数杂乱的声音发了出来，却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在一片无序中，他瞥见站在人群前列的安凌，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脖颈间青筋暴起。

一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在淮城的福至茶馆里，她和小满走了进来。

阳光洒在她那张一直都缺乏血色的脸上，明媚而灿烂，掩过一切刻骨忧伤。

可能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在心底立下誓言，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周全。

所以大战在即，他主动请缨，说要第一个对战妖邪，哪怕以身相殉。

现在，可能真的要一语成谶了。

砰的一声闷响，他重重倒在地上，心口一片潮湿。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堪，眼皮变得沉重无比，最后一瞥，他看见安凌从远方冲来，都兰和武方焰紧随其后。

如此，甚好。

无怨，无悔。

-

两刻钟后。

陆惟的尸体已经被迅速清理，地上的血迹也被风沙覆盖。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北风呼啸着穿过天地之间，朔漠之上，安凌、都兰、武方焰一字排开，对面，那个精悍瘦小的男人仍是一副阴森表情。

四双眼睛目光紧紧咬住，空气仿佛凝固一般，时光在那一刻无尽趋向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安凌向前缓缓迈了一步，抱拳道：“这位高手，请。”

言罢，对着都兰和武方焰默默看了一眼。

二人会意地向前一步，手掌运力，目光却咬死前方，没有半刻的松弛。

冰蓝的天空下，黄沙无限向远延伸，对面，连绵黑山横亘在天地间，仿若一道巨大屏障。

粗粝沙石拍打在面部，朔风卷起衣摆，身后黑压压的人群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前方四人身上。

也就是在这时，远处，一个声音穿透风沙：“等一等！”

那个声音很是熟悉，安凌、都兰和武方焰三人都是一愣。

是他吗？

三人迅速互相看了一眼，试图在彼此惊愕的目光中搜寻答案。

一阵哒哒马蹄自远及近急驰而来，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在马上吼道：“等一等我！”

安凌瞳孔急剧紧缩，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人飞驰而来，翻身下马，满身风尘地走了过来，在三人面前站定。

“小满，”安凌嗓子发干，“你怎么来了？”

说罢，她再次看了看都兰和武方焰，但二人都是同样的震惊。

小满勒紧缰绳，看着她道：“来帮你们啊。”

安凌皱了皱眉：“你要怎么帮我们？”

小满看着她的脸，又转向武方焰，后者目光冰冷，颇有审视意味地盯着他。

“武大侠，”小满开口道，“听说你两年前喜得贵子，恭喜恭喜。”

武方焰不想听他扯闲篇，冷冷说道：“多谢，大战当即，可汗你此时前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小满看了看他蓄力的手掌，微微一笑：“武大侠，我此次前来，是真心相助，武大侠稚子年幼，家有娇妻，此刻应该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何必在这里吃沙子。”

一席话说得武方焰一愣，他本以为小满仍然忘不了几年前他和安凌演的那出戏，此次前来是为了和他理论，没想到他竟然要替自己出战。

他心里一惊，面上神色也缓和些许：“多谢可汗美意，可是，此一战凶险至极，我三人演练数次，虽无甚把握，但一定会竭尽全力。”

“我三人此次前来，已经把该安排的事都安排过了，可汗不必为我挂心。个人事是小，战妖邪事是大，这一点，我武方焰还是分得清的。”

“可汗，您还有北境要统治，许多草原儿女还要仰仗您的照拂，所以现在您就不必说笑了，还是请到后面去，我们三人也好放开手脚。”

小满却道：“武大侠，北境现在已经不归我统治了，我来之前，已经把可汗位给了桑加，现在我只身来此，了无牵挂，只希望能在这里尽一份力。”

三人都是一惊，都兰看着小满，问道：“你真的辞了北蛮之位？”

小满笑了笑，颇有如释重负的意味：“要那位置干什么，事又多又杂，还不如自在逍遥地做个远行客。”

都兰讶异地看着他，渐渐地，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涌上心头。

同样讶异的还有安凌，她看着那副熟悉的面容，短短几年间，小满的脸上多了些风霜雕刻的痕迹，昔日里的少年气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历经世事的成熟气息。

如果不仔细看，此时此刻，都兰和小满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人难分彼此。

四人对峙良久，过了不知多久，武方焰终于轻声道：“既然小满少侠执意如此，那么武方焰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他往后退了一步，对着小满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