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即足 第87章 二

第二天，王账外。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风里虽然透着刺骨寒意，但明媚的阳光却让人心里发着暖意。

更让人暖意十足的，是帐子外一个软软糯糯、咿咿呀呀的声音——

一个将近一岁的小男孩，在一双粗红大手的搀扶下，裹在厚厚棉衣下的两条小腿卖力地扑腾着，掀起的泥土飞溅在空中。

旁边，一个有些发冷的声音传入耳畔：“老胡，你还挺招孩子喜欢。”

老胡紧紧抓着男孩的两肋，嘴里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头也没回地说：“那可不，不然，当年我妻子走的时候，我女儿也不会选择跟了我。”

“老胡，你离家真么久，小琪一个人在家里……”

“嗨，都那么大一姑娘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我离家，她正好乐得自在。”

身前，胭脂的儿子呼哲奋力踢着腿，嘴里叫着不成型的字句，分不清是哪国的话。

这时，本来晴好的阳光突然被一个巨大的阴影阻断，老胡抬起头，发现萨仁出现在身后，面色有些阴沉。

“小满，你来了。”老胡并不是很想看见他，所以简短地打了个招呼。

萨仁点点头，眼里的目光看到孩子就挪不开了，不易察觉的慈爱在眼角荡开。

多可爱的孩子啊，萨仁心想。

我何德何能能拥有他。

呼哲自顾自地扭着四肢，口中不停地发着断断续续的音节。萨仁看了一会儿，扭头冲袁冲道：“袁大哥，昨晚你让人递话，让我今天来这里找你们，袁大哥，请问这是所为何事？”

袁冲看着童稚的小男孩，沉吟半晌，当目光转向萨仁时，脸上神情变得严肃至极。

“我找你来，确实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迎着萨仁好奇而紧张的目光，袁冲缓缓开口道：“是关于十多年前，察海可汗葬身火海的事情。”

一句话仿佛一枚巨石投进了深湖，激起千层浪花。

萨仁的目光里依次转过震惊、狐疑、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萨仁听见自己问道。

袁冲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萨仁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冷冽的目光从鹰隼般的眸子中直直射出，萨仁盯着袁冲，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你最好不是在说笑。”萨仁一字一顿地说道，嘴唇微微颤抖。

袁冲微微一笑：“我知道此事干系重大，自然不会拿它开玩笑。”

萨仁紧紧盯着他，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其实，自从他来了北境，就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察海可汗葬身火海的始末。然而他根基不稳，能信任的人并不算多，再加上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派出去的人虽然尽了全力，却也没查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缓慢而无果的调查一直是他的心头刺，哪知，此刻袁冲竟然冷不丁地说起了此事。

冰冷的目光询问地看向袁冲，萨仁面色阴沉地等着他进一步往下说。

袁冲轻咳一声：“是这样的，我碰巧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

萨仁眉头皱了皱，语气冰冷：“请讲。”

袁冲微微笑了笑，略微拱了拱手：“那我就知无不言了。”他看了看萨仁的神色，续道：“其实，我之所以对当年的事有所了解，是因为早就有人在暗中调查。”

“这个人，就是之前的都兰可汗。”

“都兰可汗”四个字如同利刺一般，狠狠扎进了萨仁心房。

都兰血满战袍，砰的一声，如大山倾倒一般倒在他面前的场景猛不丁地钻进脑海。

鲜活的场景历历在目，萨仁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在暗中调查？”萨仁听见自己这么问道，声音很是奇怪。

他问得很没道理。当年的事，既然他想查清楚，都兰自然也想。

况且，他常年和幽并帮一起活动在边境，后来又当上北蛮可汗，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

袁冲点了点头道：“没错，你哥哥从很早之前，就和幽并帮的人一起展开了调查，而且也获得了颇多进展。”

望着萨仁阴晴不定的目光，袁冲继续说道：“有一些事情，你可能已经知道，比如，在火灾发生前几天，阿不花那在黑市里购买了各种引燃材料，派人暗中刷在帐篷各处。”

“而且，他和莫托悄悄雇佣了几名武功极高的杀手，埋伏在帐子附近，以便对你们赶尽杀绝。”

萨仁默默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袁冲缓缓接道：“不过，有些事情，你可能并不知道，比如，在火灾发生的当晚，帐子附近，出现了根本没道理出现在那里的人。”

萨仁眸光转利，如刃一般剜了过来。

袁冲的语气也变得严肃异常：“我们辗转找到了几个当年事件的亲历者，他们早就隐姓埋名，不过，在威逼利诱下，他们终于吐露，当晚，火灾发生前，帐子外曾发生过一起激烈的争执。”

“什么？”萨仁眉线一挑，锐利的眉峰仿若刀片。

“发生争执的人也很有意思，”袁冲说道，“他们分别来自石羊教和魔教。”

“咿咿，呀呀呀！”呼哲奶声奶气的声音忽地传来，小胳膊小腿不停乱动着，踢起一块一块泥土。

天上，一只苍鹰飞过头顶，久久盘旋在头顶。

呼哲兴奋地抬起头，愈发大声地叫了起来，眼里冒着光。

萨仁再次开口时，语气逼仄得令人喘不过气：

“石羊教？”

袁冲望着兀自仰头看天的呼哲，点点头，轻声道：“对，就是那个塞外邪教，制造出妖邪的那个。”

苍鹰在头顶一圈一圈盘旋，苍劲有力的翅膀划过天穹。呼哲在老胡怀里上蹿下跳，仿佛想上天与苍鹰试比高一般，搞得老胡不得不紧紧箍着他两肋。

“咿，咿呀！”小奶音不停地往外冒着，细细的指头兴奋地向上戳着。

“我知道，苍鹰，跟我读，苍——鹰——”老胡循循善诱道。

萨仁眼底最后一丝慈爱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他盯着袁冲问道：“你确定？当晚真有此事？”

袁冲沉稳地点点头，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千真万确，而且我们认为，当晚的火灾其实是两件事赶巧碰到一起了。”

萨仁眸光深得如同不见底的深渊，他一字一顿地吐道：“怎么说？”

“根据亲历者的回忆，当晚，那两人发生了剧烈争执，然后就打斗在一起。”

“石羊教的那人不敌，败下阵来，慌不择路地逃跑，而魔教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石羊教那人在逃跑途中，无意看到了堆在帐篷外的燃料，眼看着身后愈来愈近的追击，便心生一计，找了火把，引燃了帐篷。”

“恰逢一阵大风吹过，再加上各个帐篷上早就被涂上了厚厚引燃涂料，大火一起，便无可收拾，火光在一瞬间达到冲天之势，整个王帐都被火海淹没。”

“在冲天大火的掩盖下，石羊教人逃出生天，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乱作一团。没人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起火，就连阿不花那也很意外。”

“可是，既然火灾已经燃起，他就不得不一不做二不休，对你们赶尽杀绝，不然，倘若察海可汗活了下来，势必会大力彻查，到那时，他绝对逃不了干系，很可能会身首异处。”

“所以，他只能趁乱杀死察海可汗和你们的母亲，又将你们赶到绝境。”

“因为一切都赶得太巧，你们兄弟二人，包括所有北蛮人，都认为此事是阿不花那和莫托的杰作。但我们暗中调查了多年，发现一切其实另有隐情。”

“很难说谁才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如果没有石羊教人和魔教人的那场打斗，也许过几天，察海可汗会察觉到异样，从而避免那场火灾，也许，就算没有那场打斗，火灾依然会发生，只是早几天晚几天的差别而已。”

“而这，就是当年事件的全部真相。”

袁冲一口气说完了结论，暗暗长舒一口气。

对面，萨仁表情仿佛冻凝在脸上，冰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寒冷的空气也逼退了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良久，他都紧抿着有些发青的嘴唇，没有说话。

过去的种种如飞鸟一般在脑海中杂乱无章地盘旋着，尖叫着，刺耳的声音冲破颅顶。

很多被忽略掉的线头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随意一扯，就扯出令他无法想象，也不愿相信的真相。

十多年的仇恨，十多年的背井离乡，层层叠叠、明明灭灭，过去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闪现，让他头脑发昏。

不知过了多久，萨仁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冰冷得让人心畏：

“你刚刚说的那个妖邪，究竟是什么？”

-

几十公里外，南国，魔教总坛。

魔教长老卫平站在窗子前，冬日的阳光铺洒在刻满风刀霜剑的脸上。

此刻，他正欣赏着窗外的冬景。南国今年无雪，院内一片萧条，当中一棵干枯黑瘦的老树，枯藤伸进深冬青灰的天空里。

远处，隐隐几声鸦啼，凄厉伤感。

少顷，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言简意赅地说——

“卫长老，他来了。”

卫平回了回神，眸光深处动了动。

“让他进来吧。”他吩咐道。

“是。”门外人简短说道，紧接着，吱哑一声，大门打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卫平回头，打量着对面这个身形颀长，肩宽腿长的男子，默默点了点头。

“都兰可汗。”卫平轻轻颔首。

都兰连忙摆手：“我早就不是什么可汗了。”

卫平却微微一笑：“若不是你情愿，北蛮可汗怎会易主。”

都兰默契地相视一笑，口中却说：“此言差矣，卫长老，咱们还是谈谈正事吧。”

卫平点头道：“当然。”

都兰走到桌前，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抬起头，微笑道：“那么，对付妖邪，你们准备到哪一步了？”

-

与此同时，北境，王帐内。

桑加急急从外面跑了进来，呼哧带喘，脑门上渗着一层冷汗。

“大，大王！”桑加叫着，语气中浸满了急切。

萨仁本来正在沉思，见他跑进来，不由得一惊，既而眉头紧皱。

“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桑加站定，顾不上擦额上冷汗，口中只是急道：“大王，安教主她，她走了！”

萨仁霍地站起身来，目光一瞬间变得如利刃一般。

他站在台阶上，逼视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桑加。

“你说什么？”萨仁问道，语气冷冽，压迫感十足，而且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大王，”桑加搓着手，简直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安教主的帐子已经空了，桌子上还留下了一张字条。”

说着，他将一份纸条小心翼翼地递了上去。

萨仁立刻接过，哗啦一下展开纸张，一行娟秀小字映入眼帘：

小满，汝已闻妖邪之事，便知吾心，来日方长，各自珍重。

萨仁执着字条的手指微微攥紧，掌心渗出一层细汗。

无数念头如地底喷泉一般喷涌而出，逐渐汇成汪洋大海，将萨仁自下而上淹没。

如溺水者一般，萨仁只觉呼吸急促，他四处寻找可以攀附的东西，却只看到一片茫然。

这时，一阵婴孩的嘤嘤稚语不合时宜地传入耳中——

帘子掀起，老胡手把手扶着呼哲走了进来。

“咿咿！呀！”呼哲见到萨仁后便开心地叫着，身体兴奋地扭动着。

萨仁望着孩子，心底蓦然想起几天前，袁冲跟他讲述的妖邪的传说。

“妖邪再世，生灵涂炭，无人生还。”

迎着呼哲稚气的目光，萨仁紧紧攥住手中字条。

安凌，我好像明白了。

是这样的，这一章之后我可能要停个几天，最近工作太忙了，sorry! (╥﹏╥) 其实主要的感情线和剧情线都已经走完了，最后几章是大家团结一致打boss，并且把感情和主题都进行升华。

要是实在挣扎不动了我就挂请假条，年底实在有些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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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