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的烛泪一滴滴缓缓淌下,在烛底冷却、凝固、成灰。
不知过了多久,暗影中传来了卫平苍老的声音:
“安女侠,我知道今晚的事太过颠覆。”
“人心似海,风浪波涛都是常态,世人逆水行舟,弄潮博浪,但大多数人都葬身鱼腹。”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如何面对未来。”
晃动的残烛勾勒着身形瘦削的卫平,在对面墙壁上投下一个硕大剪影。
面对未来?
一个古怪的念头如一道闪电在安凌心中闪过,她的心突突直跳。
有一个疑问,她要弄明白。
于是她轻轻问道:“为什么不找武堂主呢?”
“顾教主病入膏肓之际,为何没有找武堂主接替他修炼各家秘籍?武堂主武功盖世,假以时日,定能修成神功。”
如同一粒石子笔直坠入深潭,虽然没有掀起水花,但潭水深处罕见地被搅动了。
在安凌的注视下,卫平出乎意料地沉默了良久。最终,他有些犹豫地答道:
“因为武堂主并不知道妖邪的事情。”
卫平的话掀起了千层浪,安凌眼眸中泛起无数纹浪,她讶异地望去,听见自己问道:“什么?”
这事简直比妖邪再世还要难以置信。
卫平看着她的神色,轻叹口气,缓缓说道:“武堂主知道教主在收集各家秘籍,但他以为,教主做这些只是为了练就盖世神功,振兴顾家,让魔教称霸武林而已。”
“教主和武堂主从小一起长大,情深义重,教主深知武堂主的性子,倘若让他知道了妖邪之事,他必会不顾一切地将其揽为己任。”
“可是这是一条不归路,所以教主从没把真相告诉武堂主。”
屋内彻底陷入死寂。浓黑的夜一团一团直面扑来,残烛徒劳地晃动着,烛心泛着死灰一样的白。
极度的震撼下,安凌良久没有说话。她呆呆地平视前方,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在心内久久缱绻盘桓。
卫平也没有再说什么,望着屋内的烛火,略微浑浊的眼里满是疲惫。过了好一会儿,他低低地发出一声幽长叹息。
安凌怔怔望着卫平投在墙上的剪影,一股不可名状的情愫在体内闷头乱撞。
“他们这两个人……”安凌犹豫开口道,前尘往事浮上心头,她咬了咬唇,最终咽下话头。
“还真是情深义重。”她若有所思地作了结。
卫平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定了定神,安凌又开口道:“卫长老,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请讲。”卫平收回了一直望向别处的目光。
安凌抿了抿唇,问出了这几日一直压在心头的疑问。
“比武那日,顾远关为什么要受我一剑?难道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与其死于走火入魔,还不如死在我的剑下?”
卫平深深地看了安凌一眼,再次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如这几日连绵不断的阴雨一般笼罩在他心头。
今晚究竟能不能云消雨散,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斟酌了片刻,卫平方才缓缓说道:“也是,也不是。”
望着安凌投来的疑惑目光,卫平沉默了许久,终于,如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一般,他抛出了答案:“因为他认为,你才是我们要找的人。”
“什么?”安凌觉得自己听错了。
卫平脸上的纹路深如刀刻,他身子微微前倾,重复道:“他认为,你才是我们要找的人。”
安凌一阵茫然,空白的大脑里毫无头绪,于是她听见自己问道:“什么意思?”
卫平的目光如古井之水,沉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他沉默半晌,再次抬头时,幽深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闪。
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们认为,你是这世间最有潜力屠杀妖邪的人。”
瞳孔骤然紧缩,安凌眉头紧皱:“卫长老这是在说笑吗?”
卫平沉稳地摇头道:“不,顾教主和我都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比武场上,教主探了你的武功,在你体内察觉到了一股极为罕见的真气。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安女侠修炼的应该是失传已久的浊舟心法吧。”
卫平的话如万钧雷霆一般倾斜而下,安凌一怔,大脑在一瞬间空白。
半晌,她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他……你们怎么会知道浊舟心法?”
卫平嘴唇微微一抿,面上却殊无笑意:“江湖上有许多失传已久的武林秘籍,其中最负盛名的莫过于浊舟心法了。这些年,我们派人走南访北,陆陆续续搜集了一些秘籍心法,可是浊舟心法却一直毫无消息。”
“但在寻访的过程中,我们也大致了解了浊舟心法的基本信息,所以在比武大会上,教主一探,就知道你练就的很有可能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心法。”
安凌秀眉紧蹙:“可就算如此,这和对抗妖邪又有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能仅仅凭借对我武功路数的猜测,就断定我是你们要找的人?”
“安女侠问到点子上了,”卫平身子前倾,十分认真地看着她,“因为浊舟心法是所有心法的总领。或者说,只有练就了浊舟心法,才能可能练就其他秘籍,并将各种路数融为一体,融会贯通。”
“安女侠记不记得我刚刚说的,对抗妖邪的办法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练武者须将自己身体作为熔炉,让百家武学的内功心法在体内相生相克,相辅相成,达到以一当十的效果。”
“而浊舟心法就是海纳百川、联结一切的载体。”
说着,卫平缓缓站起身来,摇曳的烛火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如炬的目光从上压在安凌脸上:“所以,既然安女侠已经练就了秘法,是否愿意接下这份重担,和我们一道对抗可能到来的一切?”
炯炯的目光如泰山一般压下,安凌只觉呼吸急促,思绪混乱。
“卫长老,我……”她听见自己声音颤抖地开了口。
无数念头在心里交相略过,仿佛狰狞的闪电裂在暗黑的夜空中。
混乱的思潮在心下翻涌,安凌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望着安凌空白的面孔,卫平目光中的期盼一丝一丝地被暗影吞噬,半晌,他的眼眸变得如古井一般沉,既而变得如冰山一般冷。
室内静到极点,静得能听见室外的风轻声呜咽,雨水轻轻砸在地上,仿佛无可奈何的叹息。
良久,卫平缓缓坐了下来,幽深的目光扫过安凌思绪纷飞的脸颊。
“我想我已经知道安女侠心中的答案了。”卫平开了口,声音显得格外苍老而疲惫。
“这种事情强求不得,是我们一厢情愿了。”
安凌默不作声,她微微低下头,不想和卫平视线相碰。
心绪如刀,在体内划下一道道无章的血痕。安凌动了动嘴唇,嗫嚅道:“这事情太大了,我……”
卫平接道:“我理解。”
安凌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抬起头,犹豫地问道:“那你们之后打算……打算怎么办?”
头顶上传来一声极低的叹息,卫平顿了半晌,缓缓说道:“既然安女侠无心,那我们就只能找武堂主了。诚如安女侠所说,武堂主是极好的人选。”
安凌猛地抬起头,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如巨浪般拍在心头。
“卫长老,这……”
卫平微微一笑,额间纹路惨然挤在一起:“难道此刻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安凌盯着比指节还短的残烛,长长叹了口气。
又沉默了半晌,卫平开了口,语气恢复到了一如既往的沉静:“夜深了,安女侠,早点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