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鸾飞 第35章 乌夜啼（十二）

花娘领受了秋白鹭的训言，想起医馆李老伯收徒弟时的排场，就要跪下磕头，又被秋白鹭挽住手提了起来。

秋白鹭摇头：“你的诚心不在大礼，叫我一声师傅就是了。”

花娘有些惶恐又有些欢喜，脆生生地改了口：“师傅！”

秋白鹭含笑应下。

既然改了心思收了徒弟，就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教。

魔教以摩罗心法为核心的体系堪称包罗万象，衍生出种种剑法、掌法、轻功，作为核心的心法却只有薄薄一册，前后不过几张纸。

尤其秋白鹭在地下藏经室发现的那本心法是以雅言写成，雅言向来简练，以雅言写成的摩罗心法就更是微言大义，深奥难懂。

秋白鹭发下豪言要教花娘摩罗心法，真到了要教的时候，却不得不面对第一个难题——花娘不懂雅言。

花娘满眼孺慕，一心一意等着秋白鹭教她一点什么，秋白鹭焦头烂额，却忽然想起一件旧事来。

月前她回京与卫国公府二小姐同行，在村中夜宿，遇到了一个剑法精妙的魔教少年。

她曾经仔细看过那套剑法，剑势轻捷迅疾，拿来给花娘入门倒也不差。

她低头去看花娘，花娘回望，问：“师傅，我学了功夫，能帮你一起打那些人吗？”

学心法不能，内力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但剑法，也许可以。

入门苦学心法哪有剑法实用？

她小孩子家家，没有学剑法大杀四方的甜头，怎么能耐得下性子苦练呢。

秋白鹭打定注意，为自己的贴心暗自得意，才对花娘细细交代：“我师承父亲母亲，学的是祖传的功夫，心法叫做沉云避水清净经，常用的是经我父亲和我两代编纂而成的秋池刀法，又习掌法啄羽拂衣手和父母所创的轻功登霞步。”

“江湖名家成名的绝技，我也看过不少，有许多都能使个七八分。并不在精通，只为取他长处，增补我的刀法。”

花娘乖乖点头记下，只是心里暗自生了狐疑，似乎没有师傅说要教她的那个什么“摩罗心法”？

只听秋白鹭又道：“你师姐比你还小两岁，名唤薛汝萝，她自家有心法和刀法传承，拜我为师，学的是这两项以外的功夫，同时由我规正她的刀法，免得她走了歧路。”

花娘眨了眨眼睛，点头。心里想，自家有传承，想来这位小师姐也是个有家有业的大小姐。

秋白鹭微微一顿，道：“我要教你的摩罗心法却不在其中。我前日夜探祭坛时发现了一本秘籍，是前朝离教神官离开神宫时携带的一本古籍，记载着当年离教神官们的修炼功法，乃是当今世上第一流的内功心法。因此我方才嘱咐你，不要辜负绝学。”

花娘听了摩罗心法的来头，更添惶恐，内心一阵波澜起伏，应道：“是。”

秋白鹭道：“这本心法是用前朝神宫中通用的雅言写成，你除了勤练，还需苦学，能做到吗？”

花娘当然不会说不能：“我可以，师傅尽管信我。”

秋白鹭没那个耐心从头教孩子读书，因此道：“等到离了这里安顿下来，我给你请个先生，不说四书五经，起码把字认全。至于雅言，小易懂得些，先跟他学，他有不会，再来问我。现在不便教你内功心法，我暂且先传你一套摩罗剑法。”

花娘听了要带她离开安顿下来，便是一喜，再听请先生，更是又怕又喜。最后听到现在就要教她剑法，喜不自胜：“是，师傅！”

秋白鹭含笑看她。

小萝心性坚忍，少年老成，虽然年纪是比花娘小些，却少见如此鲜明的大喜大怒。秋白鹭得了新徒弟，教起来竟是和小萝完全不同的体验。

秋白鹭拔出彩衣剑，回头道：“看好了！”

她一边回想，一边复现魔教少年手中的剑法，原本孱弱无力，处处被她刀锋克制的剑法在她手上，却仿佛扫去尘埃一般重焕光采。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柔和的风被剑锋挑动，卷起满地落花狂舞，渐渐竟将她身形笼罩，只能从桃粉色的花雨里窥见一片青影起落。

花娘看得呆了。

秋白鹭收剑，随手折下头顶的花枝，递给花娘：“你来。”

花娘如梦初醒，抖着手接过花枝，嗫嚅：“我，我没看清。”

她心乱如麻，想，第一件事就搞砸，师傅不会不要她吧……

秋白鹭微微一怔，轻拍她的头：“胡思乱想什么！方才只是叫你看一看这套剑法能是什么样，不是叫你看了就会的。”

见花娘终于回过神来，秋白鹭轻敲她的手腕：“拿起剑来，我一招一式教你。”

*

不觉间日影偏移。

诸葛鱼在楼上敲窗：“秋夫人，你教徒弟也太不避人，我在楼上都要听会了。”

秋白鹭抬头：“你歇好了？”

诸葛鱼听见声音，这才推开窗看过来，以示自己没有偷师：“是。倒是你，忙了一中午，还能撑得住吗？”

花娘醒悟自己占了秋白鹭休息的时间，含羞带愧地低头。

秋白鹭道：“这费什么精力？已经是歇过了。”

诸葛鱼挑眉：“佩服，佩服。”

秋白鹭问：“这就走？”

诸葛鱼从窗口跳下来，落在她们面前，顺手揉了揉花娘的脑袋：“你这小丫头好造化。”

抬头回答秋白鹭的问话：“这就走。”

花娘忽然扯住秋白鹭的衣角，哭丧着脸道：“师傅，我忘了叫人去看着张员外！”

秋白鹭扶额。

她收了徒弟只管高高兴兴地教徒弟，早把什么张员外扔到九霄云外，不由尴尬地轻咳一声，安慰花娘说：“不碍事，他还能跑了不成？”

诸葛鱼大笑：“事不宜迟。走吧。”

忽然楼上推开一扇窗，小易的头努力地探了出来：“娘——我也要去！”

没等秋白鹭说话，诸葛鱼已经拒绝：“胡闹。你身体还没恢复，跟着我们奔波什么？”

秋白鹭点头：“花娘和你都不要去，安心等我们的好消息。”

小易却又狡辩道：“城里都是他们的人，娘你怎么放心留小孩子独自在客栈里？”

虽然是狡辩，却也说得有理。秋白鹭犹豫片刻，诸葛鱼也动摇了，问：“带上他们？”

秋白鹭无奈，飞身上楼将小易抱下来：“不许捣乱，小心行事。知道吗？”又转头去看花娘。

小易高兴地冲花娘挤眼睛，花娘害怕秋白鹭责备，连连瞪他。

两个孩子间的眉眼官司骤然撞到秋白鹭的目光，两人齐齐缩了头，应道：“知道了！”

*

四人出得城来，远远望见张宅门前一队队人进进出出，好一派热闹景象。仔细看才发觉人人脸上都有惊慌之色，偶尔有人并肩说几句话，也都是愁眉深锁。

花娘带着他们从角门进，抄了近路直达后花园。

诸葛鱼干净利落地杀了亭子里心不在焉的护卫，冲他们点点头。

秋白鹭道：“诸葛兄你带着小易在上面望风，我和花娘下去救人。”

小易满心也想下地牢去看看，却也知道他在这里已经是累赘，遂不敢再提要求，认真点头：“娘，我会听话的。”

花娘打开地牢的机关，秋白鹭当先下去，又伸手把花娘接了下去。

初时还能借一点洞口处的天光，转过一个弯到达一间小室，地牢内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

花娘咦了一声：“守卫不见了？”

原来这里本来是地牢内守卫休息的小间，他们一向在这里赌牌喝酒，今日居然空荡荡地不见人影，甚至连一盏灯都没有。

秋白鹭贴近桌子，果然见桌面上有一处圆形的痕迹，像是灯盏常年累月放在桌子上印下的。再看桌上只有一碟毛豆并一碗残酒，像是谁吃喝到一半忽然离开了。

她伸手一触酒碗，忽然皱眉，这酒碗居然还是温的！

花娘小声问：“师傅，怎么了？”

她晃亮带来的火折子，递给花娘，叮嘱道：“跟着我走，不要怕。”

花娘灵光一闪，问：“是不是守卫去里面巡查了？”

秋白鹭微微点头，将花娘带到身后，将彩衣剑握在手中，沿着唯一的一条走道向地牢深处走去。

走道狭窄，火折子里幽微的一星火将她们两人的身形投在墙壁上，两道巨硕的影子占满了整个墙面，随着她们前进的步伐左摇右摆，闪烁不定。

花娘有意卖弄聪明，好叫师傅高看她一眼：“桌上只有一碗酒，现在牢里的守卫也就只有一个人。他要去巡查，顺手就带走了灯。”

她推断道：“平时都好几个人看守，现在居然只有一个人，可见今天外头也乱得很，甚至已经顾不上地牢里。师傅，是好机会！”

秋白鹭微微一笑，带着一点忧虑：“但愿。”

她没说出口的是，今天地牢里的少女才刚逃跑过一次，于情于理都该加强守卫。

牢里现在这么松懈，第一个可能当然是如花娘所说的那样，张员外的心气已经被她打散了，外面一团混乱，再也顾不上这里。第二个可能却是，牢里的少女已经被带去祭祀现场了，自然也就不需要人看守。

她心里默默念，但愿不要是最坏的推测。

前方走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黑铁栅栏门，透过栅栏门可以看见整齐排列两边的牢房。最深处的牢房前，正站了个手持灯盏的男人。

不等秋白鹭提醒，花娘已经警觉地把火折子吹灭。

秋白鹭上下打量那个守卫，只见他身材细瘦，呼吸沉浊，只是个挎着刀的酒色之徒，忽然心中一动。

她低头，伏在花娘耳边：“你打他，我去救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