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炉鼎成长记 第13章 缀月第二·3

缀月的声音把拾春拉回了平静的池潭。拾春渐渐回过了头，“公子不觉得恶心吗？”

“怎么会？思欲乃人之常情，你不过是更敏感一些罢了。”缀月微微起身，俯首看他，“更何况，这应该也不单是出于你的体质。我想你的灵根是与体质相冲突的，灵根有所成长肯定会给身体带来刺激。你除了泡灵池，不是也有按时喝药吗？有时反应强烈一些，也是正常的。”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些奇怪的药也是为了我熬制的——耕烟公子说的试药，原来也只是捉弄我。

好坏呀。

包括在床上作弄自己也是。

可是我都没有好好和他说谢谢。

耕烟公子本质上和缀月公子一样，都是温柔的人啊。

“缀月公子，你真好。”拾春的笑容变得有些飘渺，虽然很难受，还是努力地说出来了，“就算哪一天被收到篮子里，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已经足够我怀念了。”

“好好的，”缀月的眉头微颦，怀疑拾春是难过到糊涂了，“怎么忽然提到篮子？”

“因为……总是要被收走的。”拾春不经意地依偎着缀月，忍耐着情动，不带半分旖旎地蹭着对方纯白的锁骨，倾诉道，“虽然我舍不得公子，可是过不了多久，连竹屋的灵力也会用完吧。我不像耕烟公子那样，能为岛主创造价值，岛主不会愿意把我留在外面的。”

他停下来喘息了一会儿，忽然哀哀地问，“篮子里是什么样子呢？”

空气中浮动昙花一般的沉默。缀月唇角僵了僵，好像很难忘记似的、并不迟疑地开口，“很冷清、黑暗且没有生机。一旦进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想体验那种感觉。”

他的记忆永远都会留下那段冰冷、绝望而无助的时光。仿佛被打入地狱、孤独地赴死一般，没有任何人能够回应他的声音，他的呼唤淹没在无尽的虚空中，每一粒流沙过隙都只是在实现对生命的酷刑。他几乎化作木偶，痴守着光明的影子，怎么也看不到真正的黎明。

害怕被关起来，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对被抛弃、被狠狠地扔回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的设想。可是这在云岛最初的日子里，可以说司空见惯。

兰风前辈优秀干练，对岛上的工作得心应手，自己没有太多插足的余地。很快竹屋的灵力就会用完，滕修士也毫不手软地将自己收起来。那些日子他只是期盼，快一点、快一点出来，逃离这个冰冷可怕的地方。

可是日子越久，被关起来的次数就越多。有时候岛上来了新人，滕修士想要测试他们的能力，就会再次把自己收起来，他只能拼命地抓住机会，在岛主面前证明自己更有价值。

那段岁月真的很辛苦。

当他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兰风前辈已经契满离开了。他成为竹屋新的主人，可是地位也并不稳定，岛主还是隔三差五地带回来新人，好像在明目张胆地告诉自己：你还远远不够呢。

那些新人也无一幸免，因为能力不足，很快就被收了起来，有些面孔再也没有见到了。他不是没有怜悯之心，可是那种恐惧几乎将他抱了满怀，他不敢开口亦人微言轻，漫长的劳作培养的资历才为他带来一点点自信。

然而这一点点自信终究又把他送入了恐怖的牢笼。

如果暖幽居不曾建起，他是不是又要重新进入竹屋与篮子的难捱的轮回中呢？

“但是没关系的。”缀月摸摸拾春的头发，低声呢喃，“不会那么快就进去的。竹屋的灵力还有很多，而且……还有虚庭公子呢。虚庭公子的屋子是这里最大最气派的，金香阁蕴含的灵力仅仅次于岛主的云台小筑。你只要对他尊敬一点，他就不会难为你。”

“虚庭公子……”拾春低低地说，“我还从未见过他，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对于竹屋，烛树只提到兰风、耕烟和缀月公子，为什么虚庭公子受到大家的敬重？如果虚庭公子并不是最初的人，那便是最受岛主青睐或最有能力的人。

“虚庭公子是除了岛主之外地位最尊贵的人。”缀月缓缓开口，“我和耕烟最初都是流落在外，偶然的机会才来到岛上。岛主对我们并无太大希冀，费了许多功夫才把我们培养起来。虚庭公子却是岛主大张旗鼓建设灵台召唤出来的，为了他岛主还特地建了金香阁，谁都没有他这样的待遇。所有人都有可能被关进篮子里，只有他不会，他真的是个非常全能的人。”

“原来还有这样的人吗？”

连缀月公子都自惭形秽，云岛上的参差未免过于强烈。得到谁的优待，那是拾春想都不敢想的事，连一眼的多情对他来说都足够奢侈了。

“是啊。谁都得听虚庭公子的命令，因为他是岛主最器重的人。不过，他平日深居简出 ，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为岛主研制丹药上，并不常常插手我们的事务。”缀月目光一转，忽然笑着对拾春说，“如果努力工作，让云岛的容纳度变得更大的话，或许岛主还会再建一间屋子呢。哎呀呀，小水修，你的路还长着呢。”

谁也拿不清岛主的想法，谁也不知道拾春会留到几时，又能走到哪一步。修者的前途渺茫如天际的浮云，耕烟如是，缀月亦如是。

可是在这有限的相处当中，总有一些期盼和情谊是无法消弭的。

因为受到了缀月的鼓励，拾春觉得身体的不适也没有那么难熬。缀月公子于**一事到底纯真，不似耕烟公子轻佻又喜欢花样，却像火上的冰，乍不能济鲋于辙，却终以水之姿止息燎原。

他让拾春相信，哪怕身处这样的境地，前方仍然有理想二字。再怎样挣扎、痛苦、懊悔，那辉煌的物事也永远高于现在这一切。

荆棘丛麻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朋友，他们在必经之路上刀剑相向，只是向我们昭示宝藏就在背后。

谁越过去，谁就能取水为月、化镜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