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小楼一夜听春雨 > 第99章 人心

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99章 人心

作者:明月倾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12-09 01:24:54 来源:文学城

贺云章这次受伤,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当然还是报给官家了的,休了一天假,在府中养伤,说是养伤,其实也是一堆公事要办。

他身边最得用的人其实是贺浚,但贺浚也伤了,有些公文就给秉文在办,刚打发他出去送个东西,没半刻钟又回来了。贺云章头都懒得抬,问道:“什么事?”却听见秉文小心翼翼叫“大人。”

这小心翼翼倒不像是怕他,而是提醒他似的,贺云章一抬头,连忙站了起来。

秉文身后,裹着斗篷的一主一仆,不是娴月和桃染又是谁。

贺云章知道娴月胆大,但没想到她会亲自过来,震惊之余,也不由得动容。她是深闺里的大家小姐,这样私访,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怎能不让贺大人感动。这书房是他平时处理公事用的,有时候也留宿,横竖他在府里住的也少,仓促之下相见,探花郎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也不似平时严整,只穿了一件日常的白色锦衫,没有戴冠,手边还满是公文,一点待客的样子也没有,连忙将受伤的手藏到身后,站起来接待。

但娴月却是盛妆。

她向来行动都好看,慢悠悠取下风帽,原来梳了云鬟,鸦羽一般的头发挽做堆云,点缀着一整套的珍珠头面,如明月悬在鬓边,远山眉,弯而淡,颊边扫了胭脂,这胭脂颜色漂亮得像春日的海棠,嘴唇就像噙着的花苞一般。

说是艳光照得满室生春,也毫不夸张。

秉文都不敢看,忍不住看了两眼,就连忙垂着眼睛避让到一边,贺云章连忙传丫鬟来伺候,娴月立刻道:“还怕知道的人少,立刻把全府人都传来看是吧?”

贺云章顿时笑了。

“我这平时没什么人伺候,礼仪不周。”他笑起来其实也好看,眼睛都弯起来:“怕怠慢小姐。”

他是常面圣的人,起身行礼的样子风流潇洒,是宫闱的气度。

娴月却不管这些,只把他身上瞟了一眼,看见他左手小臂上还绑着绷带。

“听说贺大人沉迷抄家,终于负了伤,也不枉了这日夜辛劳。什么时候被斩断了手,才算大大的厉害呢。”她立刻嘲道。

贺云章见她眼中带着薄怒,才知道她为何而来,顿时笑了。

“小伤而已,几天就好了,是外面传得太夸张了吧?”

娴月自然不会承认自己从凌霜那听到的伤情有多严重了,不然也不会这样不管不顾来探望。如今见伤情其实不重,丫鬟送了茶进来,她才冷着脸在书桌边坐下来,见贺云章书桌上还放着御笔朱批的公文,顿时又来了气。

“贺大人不是圣眷正浓吗?上次受了伤还被官家留在宫里休养,怎么这次不去了?宫里没地方住了?”

贺云章知道她是替自己抱不平,他连公事也不避她,也知道朝堂事对娴月来说不会比管家更复杂,笑着答道:“于家这次抄家做得不太干脆,动了武,虽然是于家人糊涂,但事已至此,官家的声誉也受了伤。这时候正是捕雀处出来承担责任的时候,官家自然不好让我进宫养伤,等伤好了,还要下旨申斥我呢。”

世上男子,把自己那点事看得如何如何厉害。多少男子,当个几品小官儿,就觉得他的事是“公事”了。其实连管家的一半复杂都比不上。也只有卿云了,还能一脸贤良地听他们吹。

要说权势,谁比得上捕雀处?伴君如伴虎,和官家的配合,贺云章都原原本本说给自己听,因为他知道自己听得懂。

饶是娴月向来嘲讽的话一套接着一套,这时候也不免有点冰消雪融的危险了。

她仍然强撑着冷脸,哼了一声道:“那还真是要恭喜贺大人了,以后不怕没有更多这样的‘好机会’给你。”

其实她这是故意讲怪话了,她是七巧玲珑心,自己也管过铺子,贺云章和官家的事,甚至都不用明白说,点一句她都懂。真要打比喻的,听宣处是官家的大掌柜,治水赈灾这样的国之大事都可以托付,而捕雀处,就是自己和桃染的关系。一会儿训斥,一会儿又好得不成样子,吃的用的,随时可以和桃染分享,睡都睡在一起,是除了亲人之外最亲近的关系,心腹中的心腹。

大掌柜能换,桃染换不了。就是要换,也要足足几年来培养信任,才能如臂使指,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换掉自己的桃染。文人们还在那痛心疾首参什么佞臣,其实真正的近臣,好坏事都是替官家在做,不然谁吃饱了撑的整天跟文人作对,只不过文人们也不愿意想透这一层而已。

所以如果秦翊和贺云章里选一个,危险的甚至是秦翊。

娴月不愿意去想这个,看了贺云章一眼,皱起眉头,道:“脸上又是怎么了?”

于家也确实是该死,她不细看还没发现,探花郎颧骨上窄窄一道红痕,竟然也是个伤口,贺云章肤色白,更明显,她还以为是道灯下的阴影呢。

脸上的伤比手上可吓人得多,偏半寸就是眼睛,伤到哪都是致命的。

“这是刀气弄的,不是伤到了。”贺云章还安抚她地笑:“放心,于家那几个武夫还没这样的本事。”

娴月哪里理他,狠狠瞪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一盒小小药膏来,她连装药膏的小瓷盒子也这样精致,拧开的时候有“咔哒”一声,她拿手指尖抹了点药膏出来,贺大人竟然也老实由着她上药,只把书桌上的笔砚都抹开,免得弄脏了她衣服。

娴月背着光,一下子就暗下来了。贺云章的容貌清俊锋利,像黑暗中的一朵白色莲花,抬眼看她的时候,明明是安静的,眼底却都是笑意。

“这下好了。”娴月涂药也要骂他:“最好留个疤,破了探花郎的相,以后也别想什么赐婚的好事了。”

“本来也没有赐婚的事。”贺云章认真解释。

娴月其实是极胆大的,三姐妹里,她大多数时候像卿云,循规蹈矩,让人抓不到一点错处。关键时候,常有这样跟凌霜都不相上下的放肆行径。这样的私自外出,约会外男,这样的暗室独处,如果说上次还可以说是事急从权,这次就实在无从解释了。

贺云章只感觉到微凉的指尖在自己脸上碰了一下,她就收回了手。

她也觉察到这气氛过于旖旎了,立刻移开眼睛去看周围,贺云章向来守礼,这次却只是一直盯着她看,也许是太近的缘故,娴月只觉得自己耳朵都热了起来,起身走开,去看书架上的书。

她其实不怎么看书,至少比凌霜和卿云少,探花郎这样多的藏书,随便一本都比蔡婳的还拗口,要是真聊起来,也会发现她是真解不开桐花谜的人。现在没有机会了解,自然是什么都好。等日久天长,满腹诗情无处排解,也许跟赵擎一样,去听别人唱春日宴了。这还是好的了,像赵景父亲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爷们,家里时常有三四房妾室不说,不把外面的“红颜知己”娶进门来,就已经算极长情的了。

探花郎还不知道她在心里正把自己编排成什么样子,还老老实实坐在书桌边看着她翻自己的书呢。

娴月翻了翻他的书,又把他的砚台拿起来看了看,贺云章的字是真好看,笔海里的笔插得如同树林一般,连墨锭也好看,是进上的松烟墨,还带着金漆龙纹,拿起来闻的时候,有股似兰非兰的味道。

她早发现了,探花郎身上的气味很特别,不是寻常熏香的味道,倒像是江南月夜下的树林,薄雪未销,有种冷冽的草木香味。

这家伙不会跟蔡婳一样,没事就待在家里抄书吧。

娴月像在自己领地一样把他的书房巡视了一遍,还问他:“你常在这书房待着?”

贺云章笑着点头,道:“我从进族学后,就一直跟着贺令书大人读书,在这书房学了很多年。”

他说的是承嗣之前的事了,想必他那时候就因为天分被贺令书看中了,所以一直带在身边教养。

京城世家子弟,一般最晚十岁也进了族学了,他十多岁的时候自己也才十岁呢,还在扬州,天天病得东倒西歪的,怎么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回到京城,还会遇到一个叫贺云章的人。

怪不得诗词里喜欢写月亮,京城和江南,千里之隔,但自己和他都是在同一个月亮下长大的。

凌霜那傻子,跟程筠大发脾气,说什么别人家,自己家,问为什么自己非要去程筠家。其实真喜欢一个人,你就想看看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也想带他去看自己江南的家,躺过几年的窗口,那棵小小的桃花树。

真是世事弄人,当初自己在凌霜面前振振有词,说还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谁知道就应到今天。

明明是晴朗的下午,外面却起了风,离窗近的竹林被吹得撞在窗户上,倒吓了娴月一跳。

倒像是连天都在催促她一样。

“贺云章,你听说过外应吗?”

“里应外合的外应吗?”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娴月立刻白了他一眼。

“说是一种预兆,上了年纪的人,尤其信这个。我娘也教过我,说有一些突然发生的小事,其实就是预兆。像如果你刚想说什么事时,有东西掉在地上摔碎了,就不要说了,这就是外应。她那年去灵隐寺拜佛,出门时马车忽然断了轴,她就没有去,结果那天路上的桥就塌了,杭州死了十多个人。像梅四姨当年成婚时,明明是看的晴天,忽然下了一阵暴雨,天黑得像墨一样,连轿子都被淋湿了。都说是郎才女貌情真意切,结果果然就夫妻不到头……”

其实她也知道这是无稽的迷信,但世上为什么迷信的多是女子呢,是不是因为手握的筹码太少,一次选择就决定了终身,所以连一点小小的预兆都要抓住,只怕赌错。

娴月手放在他书桌边的匣子上,拿起里面的点心,一朵朵精巧的花型,也是她花费了心思让人做成的。

她拿起一朵来,自嘲地笑了。

“也许不该选荼蘼花的……开到荼蘼花事了,不是什么好寓意。”

那场约定却又消失不见的荼蘼宴,就是他们的外应。

清河郡主横插一脚,用芍药宴代替了荼蘼宴,因为要在芍药宴下定下凌霜和秦翊的婚事,而娴月也会像荼蘼一样,为凌霜让路,像一句谶语。

贺云章没有像讲桐花一样,为她解释荼蘼的寓意,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的眼睛。

他说:“但我还在找那块石头。”

贺大人多倔强,娴月说荼蘼花,他偏说石头。贺明煦为云想容刻过的石头,十年二十年,人都不在了,石头还在那里。石头在,他就一定要找到。

云姨的踏青宴,所有人都听到那故事,只有他们俩想要去找到那块石头。如果娴月一定要为他们找一个外应,他只认那块石头。

捕雀处的耳目灵敏,怎么会不知道清河郡主为什么开芍药宴。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不是来探病的。

她是来告别的。

偏偏是他受伤的时候。

怪不得人人沾到情字都这样软弱,他垂着眼睛,明明许久一句话都没说,娴月已经节节败退。她天天骂别人没出息,终于也轮到自己。

“贺云章。”她叫他名字,走到他身边,贺云章抬起头来看她,像个漂亮的什么野兽,谁能想到呢,捕雀处的贺大人,在她面前,像一只驯服的豹子。她伸出手来,就可以摸到他的脸,拥有他,像拥有世上最罕见的珠宝,光是想想她都觉得心满意足。

但她毕竟是娄娴月。

“我小时候,一直知道我娘不是很喜欢我,但有一次,我发烧,可能是救不活了,烧了一整夜,我娘一直陪在我床边,叫我的小名,用脸贴着我额头,日夜不眠地照顾我,我一直记得那一晚,想想都觉得很感激……”

这听着多像推卸责任,为了报母亲的养育之恩,所以要听她的话,为凌霜的婚事让路。

但她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贺云章说起那块石头,诗里怎么写的来着,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但娄家的女孩子,谁也不是柔软的蒲苇,人人都想做参天大树,为自己的家人撑起一片风雨无忧的伞盖来。

这是她娄娴月的决定,无人可以更改。

她从手腕上解下一串珠子,是极深沉的乌紫色,像紫檀,却并不是。一颗颗圆润珠子,戴了许多年,带着乌黑的光泽。

“这是紫心檀,不是很名贵的东西。出自云南,一棵树要千年才能长出紫心。但并不是很好闻,我小时候热过一阵,现在也没人玩了,但云南的紫心檀已经被采绝了,这就是最好的一串了,一直留在我家的铺子里,有价无市。我十五岁生日,我娘问我要什么,我就要了这个。”

谁也没听过的秘密,她说给了贺云章。

“我天生病弱,性格也不是很讨长辈喜欢。我知道我不会是嫁得最好的那个。珍珠,宝石,檀木黄花梨,世上都有更好的,也轮不到我。就像我爹娘最喜欢的也都不是我一样。但这是世上最好的紫心檀,就算要再出,也是千年以后了。”她将这手串递给贺云章:“送给你了,贺云章。从今天起,不管别人有什么,你有世上最好的紫心檀,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能改变这一点,连我也不能。人心如水,世事易变,甚至我也会变,但无论怎么变,你永远永远,拥有世上最好的紫心檀。”

她像在讲一个没人听得懂的,离奇的故事,但贺云章眼中震撼。

探花郎怎么会不懂呢。

他七岁入族学,天资卓绝,自幼跟随贺令书读书,最后承嗣,贺云章和贺云林的那个传言,一直传到了今天,不是空穴来风。

他们是一样的人,美貌而高傲,世人传颂他们的故事,命运却又不肯给他们最丰厚的奖赏,他们是锋利的刃,而命运眷顾的,永远是卿云那种盾一样忠厚的人。

命运捉弄他们,给他们天资,却又总是少那么一点点运气。云姨拥有艳绝京城的美貌,贺明煦却死在四十岁,她娄娴月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哪怕一个月,能够安安稳稳一场病不生。

十七岁的贺云章金榜题名,殿试三甲,但官家只肯点做探花郎。他没有享受过贺家子弟的奢侈待遇,第一次得到贺家人的特权,却是在殿试时。状元选寒门,榜眼选书香门第,世家子弟再好,也只能做探花郎,换了谁,心中能平?

但他能平,他真就做这个探花郎。然后紧接着就是捕雀处,带着满腹锦绣文章当了官家的鹰犬,权势滔天,却与他的文章无关。命运的捉弄让他呈现一种特别的质地,危险而迷人。世人怕他,却又忍不住谈论他。他冷着脸穿行在京城,人人噤若寒蝉,直到遇到娄娴月。

花信宴一场场过,一场场都错过。直到桐花宴,直到他们终于约好看一场荼蘼花,芍药又开了。

人心如水,世事易变,她在跟他告别。安慰他说,他拥有世上最好的紫心檀。

云南采绝了的,并不值钱的,古老的檀树,此刻全部握在他手里。

但她说的从来不是檀树心。

人不在了,石头还在,但石头有什么珍贵呢?千年百年后,石头也不在了,但天塌地陷,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庆熙二十九年,三月二十三日的下午,酉正三刻,竹林掩映的昏暗书房里,贺云章拥有娄娴月全部的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9章 人心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