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二奶奶来之前,卿云已经把整件事的经过和娴月凌霜说了一遍了,从柳子婵和董凤举的事,再到柳子婵执意私奔,她去和柳夫人报信,柳夫人十分感激,但紧接着就是惊马,九死一生。不知道为什么,她没说出在树林中的遭遇,她过去十七年从来没隐藏过什么秘密,这是第一次。
娴月第一个冷笑起来。
“原来你昨天是问我这个?”她今天也急了一阵,现在缓过来了,脸色还有点苍白,颧骨上却带着红,眼中也杀气腾腾:“我早说过,京中这些夫人小姐,没几个好东西。好的时候自然亲亲热热,稍有些利益纠葛,就要露出本相来了。你以为柳夫人真感激你呢?她就一个独女,偷情这么大的把柄落在你手里,自然寝食难安,不趁机杀人灭口怎么行?”
“我倒觉得她们不像是早有预谋,像是临时起意。”凌霜也神色冰冷,但她想的东西就理智多了,道:“我先去看看那匹马,你说找到纽扣,在哪?”
卿云把纽扣交给了她,凌霜接过去,看了一下,有些疑惑。
“那匹马真是自己停下来的?”她把带血的纽扣看了又看,道:“按理说,你坐在纽扣上,只会越压越深,马是最怕痛的,绝不会自己停下来的……”
卿云的脸顿时红了,好在娴月忍不住插了话。
“你别管这些,人家都动了杀心了,你还管马呢?倒是这纽扣可以追查一下,给我看看。”
娴月从凌霜手里把纽扣拿过去,一颗颗对着光看,皱起眉头:“是去年冬天京中流行的,皮货和厚袄子不好钉扣子,就用爪子,铜纽扣也常见,没什么稀奇,我看多半是她们现从衣服上取下来的,当时你不如抓住她们,捉贼拿赃,马背上有伤,她们衣服上丢了纽扣,两相对照,铁证如山。”
“好是好,只是太险了些……”凌霜道:“她们既然敢干这事,趁着卿云失踪的时候,肯定会把丢了扣子的衣服藏好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时不动声色,没有撕破脸。”卿云道。
“你还想不撕破脸呢?”娴月失笑:“人家都下杀手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卿云正色道,她素来温和端庄,但露出凛然神色来,也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她神色冷冷地道:“当时柳夫人摸了马鞍,柳子婵也摸了,不管是谁放的纽扣,都是想置我于死地。恩将仇报,实在是无可救药,心术不正到这种地步,换了外面,也是要按杀人律法见官的。姑息纵容是不行的,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轻易放过,也是与人为害。”
“这话倒还像个样子。”娴月笑着赞赏道。
“也确实是,等我想个万全之策……”凌霜道:“京中就这风气烦人,沾着事就算脏,这事传扬出去,柳家母女固然逃不脱,你的名声也受影响,真是棘手呢,对了,娘还不知道吧……”
“等她来了,就知道了。”卿云道。
娴月和凌霜都有点惊讶,卿云见她们惊讶,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这样的大事,肯定要和娘商量了。”她对娴月和凌霜的反应反而不解:“娘是大人,肯定有解决的办法,你不是说夫人有夫人的规矩吗?娘一定有办法用夫人们的规矩解决。”
都说她正,也确实是正,任何事到了她这里,一定是用最光明正大最主流的方式来思考,像这次的事,她压根没想过要瞒娄二奶奶,在她看来,就算天塌下来,娘也有办法解决。相比娴月和凌霜,她得到了娄二奶奶最多的器重,也是最信任母亲的。
娄二奶奶果然飞速赶到。
听说卿云出事,她铺子也不管,直接匆匆赶来,也不和主人打招呼寒暄,也顾不得知会赵夫人,直接到了三姐妹的院子里,凌霜常开玩笑,说卿云是她的心肝宝贝眼珠子,确实也没说错。她一路上把自己急出一身汗,见到卿云,才松一口气,卿云再三说没受伤,她都不信,非把她全身看了一遍,确认她是全须全尾的才罢。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会惊马呢?”娄二奶奶擦着汗道:“传话的人也该打,说是坠马,险些没把我魂吓掉,你爹也在赶过来呢,他今天本来是去赴黄侍郎家的宴会的,估计半个时辰内也到了,我赶快打发个人去截住了才好,不然一路提心吊胆过来,寿都要短几年。”
卿云一脸惭愧:“是我不好,惹了祸事,害父母担忧。”
娄二奶奶何等人物,一听她语气就知道事情有异,一摆手,伺候的人都下去了,黄娘子去门外守着。她坐下来,接过卿云奉上的凉茶,先灌下一碗,才问道:“究竟为什么会惊马,你从头说起。”
卿云又把和柳家的事说了一遍,娄二奶奶一边听,一边叹,又是怒,又是骂。听到柳子婵私会,已经说了句“不好”,听到柳夫人感激,和后面的坠马,更是眼中要喷出火来。
“你小孩子家家,又是未嫁的女孩,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她扼腕叹息道:“古语有云,‘赌近盗,奸近杀’你们当是开玩笑的吗?这种奸情事,最容易惹出命案,民间多少奇案,我都没说给你们过,也难怪,你们哪经过这个?怎么知道,但凡做这事的人,已经是心术不正,不管是真情假意,既然已经不守规矩,那人间其他的规矩在她看来也等于虚设了,所以多少杀人害人,都从这些事里来。况且奸情案发,事关重大,为了掩人耳目,杀人灭口也是常事。你当时就该直接告诉萧夫人,这是她家,有人在这里偷情,她也脱不了干系,一路告上去,柳子婵反而不会记恨你。因为这是世间的正道规矩,换了个女孩子撞破也是一样的。现在只有你知道,只要杀了你,事情就瞒天过海,她们怎么能不动心?”
卿云听着,如梦初醒,道:“娘说得极是,我才知道这道理。可惜我们以前竟然没想到……”
“是你不知道,我可早清楚了。”娴月道:“早叫你不要管,世上蠢人自取灭亡的多得是,哪里管得过来。”
卿云被她抢白,倒也不生气,只是惭愧笑着,道:“我哪知道呢,只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周全了她,也周全了她父母家人。”
“这世上各人的命运都是自己选的,走到悬崖边也绝不是巧合,哪有那样巧,唯一一次失足踏错就被你遇到了。能做错,说明她就是错的人。连柳夫人也不可信,教出这样的女儿,她能是什么好东西,我看就是柳夫人下手害你的,柳子婵蠢,倒没有这急智。”娴月道。
娄二奶奶听着她锋利言辞,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说出的话却仍然是回护卿云的,道:“卿云也是好心,我也确实教过她与人为善,有时候善不只是为了救受你恩的人,也是为自己为人处世,立一道准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坏事人人看见,好事也是,卿云名声这样好,也是她素日里与人为善立下的口碑。”
“口碑是好,也太风口浪尖了。”凌霜道:“怎么事都冲着卿云来了……”
“这事就如同衣服,这世上有人做面子,就有人做里子,面子占尽了风光,那风刀霜剑,自然都是冲着面子来的。万事有利就有弊,卿云是咱们家的面子,自然要害她的人也多,她也是在替咱们挡害呢。”娄二奶奶道。
“也是我自己惹事,”卿云自省道:“要是我真洁身自好,风刀霜剑再多,也沾不上身的,到底还是我自己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娄二奶奶就喜欢卿云这份谦逊,其实她自己这些年仔细想想,卿云还真不是完全像她,凌霜的固执,娴月的掐尖要强,反而是最像她。卿云这份又谦逊,又端正的心性,这样温和性情,倒是像娄二爷的多。虽是母女,有时候卿云的心性,连她也不禁赞叹,所以难免偏爱得多。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仓促撞见奸情,能保全自己,还想着帮人,换了别人也做不到。只可恨那柳家母女,真是畜生,这样恩将仇报,要是换了这桐花宴任何一个夫人小姐,为了保全自己清名,撞见奸情哪有不告诉主人家的,换了别人,柳子婵偷情的事早天下皆知了,她们还能做人?”娄二奶奶恨得牙痒痒,拍着卿云道:“你放心,娘在这里,这事她们没这么轻巧逃过。既然已经下了杀手,就是死仇了,咱们不斩草除根,她们也要害人。等我想想,这事怎么处理才妙,对了,你留下什么物证没有?”
“我就猜害你的是柳夫人。”娴月忍不住插话道:“她问你那句有物证没?就是在试探你有没有证据,你说没有,她这才动了杀心,只要你死了,死无对证,柳子婵就彻底安全了。她倒是用心良苦了,也算为柳子婵尽心尽力了。”
“话虽如此,但闹到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步,也实在让人遗憾。”卿云眼中并无喜悦,反而悲悯起来:“世人为什么要一错再错呢?”
“管他们呢,蠢人自己要作死,咱们哪可惜得过来,既然犯到我们头上,狠狠打回去就行了,不然也不见咱们的手段。”娴月总是最锋利的一个。
娄二奶奶赞赏地点点头。
“就是这道理,你已经仁至义尽,这事说给全天下人听,都挑不出你一个错来。”娄二奶奶笑道:“不过话虽如此,为你的名声,还是不要让天下人知道为好,静悄悄地把这些事处理了为好。咱们卿云可是要青云之上的,犯不着为这些小人伤了自己的名声。”
不知道为什么,卿云眼前忽然闪过贺南祯在树林里的戏谑来。
自己这样的循规蹈矩,在真正的闲云野鹤看起来,想必也是很可笑的吧……
“名声也不是一切,何必在乎呢。”她轻声道。
她从来不说这样的话,几乎是有点灰心丧气的,凌霜离得近,听见了,有点纳罕地看着她。
好在娄二奶奶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并未注意她这一句。
这点上娴月和娄二奶奶真是亲生母女,都一样好战,别人撩她一下,能被追着打到明年。相比之下,卿云和凌霜反而像娄二爷了,那两人都在思考怎么开战,娴月道:“要有办法把这柳家母女拆开就好了,各个击破。柳夫人装得那样感激,多半是假,她应当是主谋,但也有可能……”
而娄二奶奶则更直接。
“管她是真是假,横竖是柳家干的好事。不妨,娘已经想到办法了。”她得意道:“这次也是难得的机会,你们几个也跟着学些手段,以后当家立户,遇上恶人,也知道该怎么对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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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