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铃兰 第1章 第 1 章

旭日当空，万里无云。

操场已经挤满了人。

从空中俯瞰，五颜六色的圆形棚顶绕着操场围成一圈，学生们手里拿着各式宣传单，四散走动，昂扬的心情似乎将这天气渲染的更加热烈。

秦止宁抱着一人高的展示牌，灵活地在人群中左躲右闪，终于走到操场角落一处无人问津的红色折叠棚前，咚得一声将展牌立在塑料棚左侧。

折叠棚的最前方，放着一张白色方桌。

听到响声，桌子后面蜷缩着的人一激灵，终于舍得将他的眼睛从桌兜里的手机上移开，下意识地抬头张望。

看清来人，他的双眼亮了起来，一米九五的身躯如山一样拔地而起：“副社，你终于来了！”

秦止宁笑笑，顿时有种化身愚公的错觉，她连忙摆手说道：“坐下吧，别累着了。”

话音未落，角落里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来啦？”

秦止宁站在交界处，一半在烈阳下是极致的曝光，另一半则陷入阴影，阳光透过红色塑料打在左脸上，活像个烧红的烙铁。

她转头，看向折叠棚最里面，躺在摇椅上的人一脸舒适，左右摇摆的电风扇吹动他半长的头发，一片宁静中只有风扇嗡嗡作响的声音。

这位正在悠闲品茶的人叫周方宣，正是静心社的社长。

哐哐的厮杀音效在秦止宁背后响起，林易已经坐下，继续捧着手机埋进桌洞里。

静心社加上社长一共有四个人，这最后一位不在场的成员——此时正在一公里以外实验室。

华海大学规定学生必须参加至少一个社团，所以在大一时，三人各揣心事，从五花八门的社团里选中了这个摆烂宝藏。

“你竟然把这些都带来了？”秦止宁走进去，看到摇椅旁边，齐齐整整摆放了一整套茶具。

“吟诗品茶，人生乐趣。”周方宣一边轻点翘起的脚，一边像古代儒生一样晃动脑袋，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之乎者也之类的词。

他优雅地朝矮桌对面的马扎指了指：“请坐。”

马扎很小，秦止宁坐上去像长在地里的蘑菇。

“品尝一下。”周社长递过来一杯涩味儿冲天的不明褐色液体。

秦止宁只好双手接过，谢主隆恩，端着茶杯机械地小口抿着。

林易玩儿完一局，撂下手机，抻着头打量了一番门口栽立的海报。

长久的静默后，他转过来，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对着秦止宁伸出大拇指：“副社，海报做的很不错啊！”

昨天下午，悠闲的社长大人才意识到，纳新需要一个展板，而社团剩下三个人里，一个正在体育馆里挥洒汗水，另一个已经和实验室结婚了，最后这个任务就毫无悬念的交给了秦止宁。

毫无经验的秦同学与电脑面面相觑，一边在某站上学习，一边动手操作，整整奋战两小时，最后满意保存。

直挺挺立在正前方的立牌上：正中央是巨大的艺术体“静心社”三个字，周围一圈金色的圣光环绕，右下角放了一张周大社长眸色幽深，望向天空的照片。

最底下是红色加粗的：“欢迎你的加入”，后面跟着三个大大的感叹号。

秦止宁做完这些后，觉得有些空荡荡，秉持着以量取胜的观念，她用茶叶铺满了所有空隙。

周方宣闻言支起了头：“哦？什么样儿啊？”说话间却没有一丝要起身的意思。

林易手撑膝盖，夸张地站起身，堵住棚口，秦止宁霎时觉得天都黑了。

他走到展板前，咔嚓十几声，撅着屁股从各个角度给海报拍了个扫描式写真，然后传给里头的人。

周方宣的手机嗡嗡了五秒才停下。

他慢悠悠地掏出手机，点开照片，划拉两下，嘴角一抽，然后慈爱地望向秦止宁，千言万语只能吞下，最后伸出颤抖的双手，饱含欣赏与爱意地轻轻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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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新渐入佳境，越来越多的人涌入操场。

不过这热闹和发配到“宁古塔”的孤单小红棚没什么关系，三人安安静静的坐着发呆。

棚外偶尔有学生走过，大家驻足在展示牌和介绍版前，好奇地探探脑袋，然后捂嘴交耳议论，小声笑着离开。

零零散散的声音传进来：

“静心社是个什么社团，做什么的？”

“社团活动是......自己做自己的事？”

“里面那个人好搞笑，怎么还在喝茶啊哈哈哈哈哈！”

“诶，此言差矣”，周方宣端庄地坐起身，刷得一下，展开一柄折扇，轻轻在胸前扇动。

“喝茶沉思，静心养气，如此行为才能彰显本社风范，这是用实际行动向大家证明静心社的优秀社风啊！”

旁边林易惊得张大了嘴巴：“先别说别的，你哪儿变出来的扇子啊？”。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骚动，随后爆发了堪称疯狂的音乐声，沉闷的音浪顺着地面传来，狭小塑料棚内，空气也好似鼓动起来。

见二人都好奇地望向那里，眼睛快要将棚戳个洞了却没人动弹，秦大善人起身：“我去看看。”

她走后，棚中的二人你一嘴我一嘴聊起了昨天晚上的足球比赛，聊得正起劲，一转头，看见秦止宁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棚前，伸手扶正因为人群冲歪的立牌。

见她这么快回来，林易仰起头，朝那边努了努嘴问：“发生什么了？”

秦止宁走进来坐下:“哦，两个舞蹈社联合在做一个battle活动，有好多小姐姐在跳舞，她们还穿着cos服，不过我没带眼镜，具体的没看清。”

她弯腰拿起旁边的背包，整个头塞进去，在里面一边翻一边说：“你们要去吗？人围了四五圈.....嗷，对了，我给你们带了冰镇水果和饮料，你们俩个要....”

秦止宁抬头望着空无一人的四周：“人呢？”

......

风将不远处的落叶准确无误地吹进来，落在秦止宁的背包上，她捏起绿叶塞到书包左侧的小口袋里。

秦止宁起身，将社长摆放的乱七八糟的茶具整理好，捡起外面散落的小彩条和宣传页。

做完这些，秦止宁叉着腰，站在棚前，上下左右齐齐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随后，她接替林易，坐在最前方的白色方桌那里，撑着下巴，望着远处的蓝天绿树发起了呆。

操场另一边的人群不时爆发出几声惊呼，秦止宁听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微风扑打在塑料棚上，发出簌簌摩擦声，铁网外高耸入云的树林也传来沙沙声响轻轻应和着。

一阵温热的风扑面而来，卷起秦止宁散落的发丝，迷离了眼睛。

她正低头揉了揉被发丝刺痒的眼角，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同学，你好。”好似冰块落入柠檬汽水时激起的叮咚声，清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秦止宁的手顿住。

这声音如风一般，裹挟着肆意的雪花落到她的睫毛、发丝、脸颊上，随后融化，蒸发热意。

秦止宁莫名其妙想起了白色恋人。

“请问，我可以加入社团吗？”声音近了，它的主人微微弯下了腰。

秦止宁抬起头，因为600度近视，平时不戴眼镜的时候，本身眼前就像隔了一层雾，而此刻黏腻的阳光更是雪上加霜，将视线晒得焦灼，眼中的画面像麦芽糖一样融化成一团。

秦止宁眯着眼睛，只能看到背光下模糊的身影。

她回过神，将桌上的表格向前推了几厘米，又取出一支笔放在旁边，接着轻声道：“同学，麻烦你先填写一下你的姓名、学号、学院等信息，其他的，等我们社长回来，我转告他，之后再和你联系。”

她神情平静，挂着标准的笑容，然而这一片岁月静好之下，是秦止宁绞尽脑汁的在脑海中搜刮话术，如果有人有读心术，一定能听到秦同学此刻心里气若游丝的呐喊：“社长，你快回来。”

“好”，话音未落，猝不及防地，面前的身影压了下来。

他一只胳膊倚靠在桌上，右手拿起笔，整个身子因为要写字半伏着，两个人的距离不过二十厘米。

磁场被侵入的慌乱让秦止宁有些不知所措，她“善解人意”地挪动凳子，向旁边侧了侧，让对方有更大的空间。

她不知道和陌生同学说什么，此刻只好专注地盯着面前的表格。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笔尖摩擦纸张发出的飒飒声。

视线中，近在咫尺的白色纸张上，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黑色中性笔，关节扯动皮肤，随着笔尖动作一同颤动，蓝色静脉就像冰原上的河流，幽蓝深处是冰封的暗涌。

“矢车菊一样的蓝色。” 秦止宁心里暗暗想。

对方写得很快，她微微凑近辨认着面前姓名栏处颠倒的字。

“席......”

“席作存”，他接道。

秦止宁觉得自己不能像个死尸，这不是欢迎新社员的态度，要给对方留下对静心社的良好印象。

她憋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于是认真点点头： “很特别，很好听的名字。”

对方轻轻笑了一声：“谢谢。”

席作存直起身子，将填好的表格递上前。

秦止宁接过，眼睛几乎贴着纸大致检查一番——笔力遒劲，字形舒展，连笔不多，能够清晰辨认，像他的声音一样给人一种清爽干净的感觉。

席作存......2022级......信息与计算科学专业......

“好了，没有问题，谢谢你选择我们社团，稍后会VX联系你，再见。” 秦止宁站起身来，对方有些高，她四散的目光沿着水平直线落在面前模糊身影的肩膀上。

她将大脑调到社交应对模式，公事公办——点头、微笑、挥手。

等了一会儿，面前的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疑惑地抬起头。

“VX通知的话.....那我们先加个好友吧。”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轻扬的语调仿佛将冰河都染上了暖意。

“嗷对，抱歉。”秦止宁从口袋掏出手机，递上前；“你扫我吧。”

“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留个备注。”

“我叫秦止宁，停止的止，宁静的宁。”

“秦止宁”，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声音好似从他胸膛深处涌出，有如实质。

远处各种音浪在叫嚣，传到角落——远离人群之外的这里，只留下余浪的阵阵击打。

一切一切，恍恍惚惚，在风里搅作一团，轰轰嗡嗡而来。

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颤动。

“那......再见，秦止宁同学。”他晃了晃手机：“我等你。”

秦止宁抿起嘴，缓缓点头：“好的，再见。”

目送像打了一层马赛克的背影渐渐远去后，秦止宁放下了标准弧度的嘴角，轻轻吐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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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方宣和林易回来的时候，活动已经接近尾声，热闹在艳阳极盛之时散去，其他展棚已经开始收拾整理设备，准备离开吃午饭。

周社长和林易满头大汗，一个像条法棍直愣愣地躺在摇椅上，一个两臂伸直趴在桌面。

秦止宁震惊地看着他们二人，伸手摸了摸自己加绒的外套，对自己的眼神再次表示了怀疑：难道今天早上天气预报数字看错了？

果然是年轻，火气真大啊!

她递上两瓶水，将周方宣极具先见之明带的电风扇开到最大档，搬在二人中间。

风扇摇头晃脑，雨露均沾地拯救两个干枯河道上晒干的鱼。

秦止宁坐下，声音平静地向二位分享了本社的伟大进展：“刚才有人报名入社。”

“我们终于要突破新阶段了吗！”林易的脑袋从叠在一起的两臂中冒出：“再接再厉，下一步，我们保五争六，将社团做大做强！”

社长大人闻言，挂着欣慰的笑容，闭着眼睛连声说了三个好：“好，好，好，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年方几岁？男的女的？身高、体重、通通报上来。”

秦止宁早已习惯，耳朵直接过滤了他的疯言疯语，她想了几秒，看着周方宣说道：“是我和林易同一届的，信息与计算科学学院的男生，嗯……叫席作存。”

周方宣安静了，然后笑出了声。

他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席作存？噗，席作存！啧啧啧，这下完咯，我们静心社可以改名咯，这还怎么静心啊。”

他说着不知所谓的话，然后倏地撑起身子，兴味盎然地看向秦止宁：“怎么样，好不好看？”

秦止宁一脸莫名其妙：“什么？”

周方宣扫了扫秦止宁攒起眉心，努力眯着眼睛看向自己时那茫然又空荡的眼神，撇撇嘴，无语地躺下：“下次记得戴上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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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已经没什么人了。三人将场地收拾完毕，相互告别后朝着不同方向离开。

秦止宁今天下午到晚上都有课，一直到21：30才回到宿舍，回去后又忙着写明天要交的读书报告。

到11：30，她合上电脑。

等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时，秦止宁才想起这位新成员。

她打开vx，拇指轻点赫然出现在最上方的陌生的“X.”。

头像是几束彩色的气球。

嗯，很有活力。

对话界面空荡荡的，只有申请验证时的“我是席作存”几个字孤孤单单地挂在最顶端。

秦止宁想了想，将备注改为：22 席作存 信技。然后将他拉进社团群。

“绿油油的小草邀请X.入群。”

她还未来得及退出社交软件，一个红点跳了出来。

秦止宁诧异地点开：通过的这么快？

一分钟后，“彩色气球”发表了堪比国旗下讲话的官方问候作为第一条信息。

“大家好，我是席作存，非常荣幸能够加入静心社，希望之后我们能够相处愉快，相互学习，共同进步。”

周社长以一个痛哭流涕的熊猫开场，甩了十几个表情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疯够了，矜持而庄重地发了一条：“欢迎欢迎，欢迎席同学【握手】”。

林易跟随着周方宣的步伐也发了条：“欢迎欢迎，欢迎席同学【击掌】”。

就连平日神龙不见摆尾的林琴言女士都接着队形，紧随其后：“欢迎欢迎，欢迎席同学【大拇指】”。

莹莹微光照在秦止宁的脸上，她轻轻勾起了唇。

居然都没睡，这群夜猫子。

她将林琴言的消息复制粘贴，然后在默认表情里向下滑，打算挑选一个严肃、稳重又带有积极意义，能够表现对新社员热烈欢迎的表情。

抱拳？

就它了。

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握着手机，指尖正要按下，秦止宁突然感觉虎口发麻，手指一抖，她只觉得胡乱点到了旁边的什么，大脑还未处理信号，躯体就按照预定程序的惯性，下意识点了发送。

于是，名叫“静心养气，得道成仙”的群里：

普天同庆，热烈欢迎，欢迎席同学【握手】

普天同庆，热烈欢迎，欢迎席同学【击掌】

普天同庆，热烈欢迎，欢迎席同学【大拇指】

普天同庆，热烈欢迎，欢迎席同学【玫瑰，亲亲】

秦止宁啪得一下关了手机，黑暗中的脸凝固了。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对情况做了简单的分析：“只要不动声色，以本社三人的特性，必然不会关注这种细节。”

“不能撤回，撤回才会引起注意，反而欲盖弥彰，这本来就没有什么……”秦止宁无声默念：“嗯……没有什么，这表情很正常，不要大惊小怪。”

过了一会儿。

“呼”，一片寂静中，秦止宁轻轻呼出一口气，完成了对精神和心灵的再次重塑后，她勇敢地拿起手机。

他们仨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很好。

消息很快被林易查户口般的问题淹没。

席同学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十分耐心的一一回应。

最后周方宣先撑不住，抛下一句：“很晚了，大家都睡觉吧，不聊了，全体听我号令——出群。”

消息到此结束。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秦止宁大拇指轻轻地在屏幕上滑动，从自己发的那条欢迎开始，往下一条一条的看。

已经十二点了，困意如海水缓缓淹没她的四肢，连指尖的动作也随着这柔软摇晃的水波，渐渐微乎其微。

模糊视线里，屏幕里的画面已经定格，一如沉静的水面。

她正要关掉手机。

一片花瓣落入水中，阵阵涟漪搅动了这一幅已经完成的印象主义油画，她的视线里，马赛克开始重组。

秦止宁眯起眼睛，将手机凑近。

左下角——

“彩色气球”倏地浮了出来。

X.同学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玫瑰】晚安。

这篇文很久以前写的，比较平淡，免费的，大家看个乐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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