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立樱桃下 第4章 旧事

4.旧事

嫁到孟府估摸着已足一月，孟家明着是没有为难卫洱，但卫洱房里的通房丫鬟雪泥自是被孟府的嬷子管事指桑骂槐地难吐苦水。卫洱见她陪着嫁过来只一月便清减了好些，好生心疼。

她无奈只好放下身段向孟昙开口求情，她本以为孟昙会对自己大加嘲讽甚至羞辱，未曾料到孟昙仅是听完她的吞吞吐吐便径自随她去找了孟老爷，毕竟是血脉相承，孟老爷看孟昙都开了口自是没再多说什么。

卫洱谢过老爷跟孟昙，当晚就让卫家人来接雪泥回卫家歇两天，自己也推说想家在卫家留宿一晚。

见自己归家，父亲面容似有喜色，躺在床上咳了两声像是想询问些什么，终是摆摆手让卫洱回去休息。

卫洱见状恼火地只想破门而出，快步走到门前却想起什么似的跨出门槛复又止住，低声说了句：“父亲万福，明早小女再来请安，”然后不理会屋里父亲的反应，提起裙子便落荒而逃。

走在石径上才惊觉已是深夜，月色空明真是应了“霁月光如练，盈庭复满庭。”心闲便处处是美景。

雪泥早已睡下，卫洱却并无睡意，便打算一个人四处游走，刚走得有些倦乏了在石阶上坐下，便眼尖地瞧见长莠清瘦的身影在月色里被拉得长长的拖在地上。

他手提着发着亮绿色光芒的灯笼向卫洱走过来，看不清表情但总感觉是愉悦的。

他看见卫洱在这儿似是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把手中的灯笼递给她。她凑近一看，那绿色的光亮竟是一群灵动的萤火虫。

薄纱的灯笼纸里竟像是生生地长了一片树林。她被惊到，一时为此震撼。

她疑惑地看着长莠如何有这样大的本事，长莠只是笑着说：“此谓火萤虫灯。”卫洱眉眼盈盈处，倒是像小女孩似的饶有兴致地盯着灯笼看。

长莠在她身旁坐下，依着一地的白月光。“萤火虫飘忽于炎暑初退、新凉似水的夏末初秋季节。现已入初冬还得见实非易事。

前朝杜牧有云，‘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真真为千古绝唱，还有骆宾王的《萤赋》，他称赞萤火虫‘光不周物，明足自资’，‘处幽不昧，居照斯晦’。”

幼时有记忆伊始，卫洱便欢喜坐在长莠手边，听对于她而言全然陌生新奇的事物。亦师亦友，亦兄亦父。而长莠的附庸文雅，喜好诗赋便是她早年的印象。儒雅而温情。

入冬的深夜寒气袭来，长莠站起来如同往常般脱下身上暖和的长袍，然后把卫洱半环在怀内，弯下腰伸手把长袍轻轻地披在卫洱身后。

卫洱就在这一瞬，鬼使神差地，伸手搂住了长莠，把脸颊凑过去，贴在长莠的左脸上。

本是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像是一个四两拨千斤的触动，一瞬间朝霞轰然破碎，地面初开的雏菊被泥石碾压，夏天的风掀起远海的万丈高雪墙。

她合上眼，让自己的胸口紧靠着他的胸口，没让滚烫的泪流出来。

长莠身体一僵，却有些宠溺地仍未松手反而由着卫洱搂着自己。

卫洱眼内温热，却牙关紧咬，指尖勒紧。“长莠，你可否听见我的心？”他只笑笑，腾出一只手轻抚着卫洱的青丝。

卫洱的呼吸，变得很轻很弱，像是一朵入秋逐渐枯萎的白莲。“那你可知道它寤寐思服求之不得的苦楚，知道折柳告别那刻的生不如死，又可知晓卫洱失了心行尸走肉的油尽灯枯？”

长莠抚着卫洱发丝的手顿然停滞，另一只手也悄然松开了她。“漱儿，若有什么委屈便告诉我。长莠自然也是不舍漱儿，但长莠即便再不舍，也不能与卫老嫁女的难以割舍来得强烈，恰如沧海一粟罢了。”

卫洱对着长莠的耳，眼睛睁得极大。“若是不舍那便带漱儿走，达达马蹄粗茶淡饭，漱儿把命给你，天涯海角哪里都不会退缩。”

“漱儿莫再提及此等不忠不孝之话，长莠作为兄长是决计不容许漱儿弃夫抛父远走的。”

长莠的话讲得很快，不像卫洱透骨寒冷的泪极慢极慢从眼底蓄满尔后满溢继而蔓延在脸庞，从卫洱的眼里漫延到长莠的面庞。仿佛失足跌进冰窟，霎时置身冰天雪地。手里眼里都是严寒。

“我于你，所有爱恨嗔痴，都在你只言片语里成幻影。可怜我视你如命，你长莠却视我为朝露晨曦如同尘埃泥土。天意让我追寻你这可望而不可即的云水，偏偏我越发难以抽离，偏偏要等到万箭穿了心才死心。”

卫洱哽咽着开始放声恸哭，像是五脏六腑撕裂的剧痛如山洪般倾压塌落。她撕心裂肺地哀嚎着，拔下发髻上的玉簪竟用力朝自己的双腿扎去，血色如同春风吹过的野草般在她素白裙上渗透绽放开来。

长莠猛地抓住卫洱疯了似的右手，把玉簪狠狠地扔向远处。然后紧搂住卫洱，“漱儿漱儿，你……”长莠眉眼间的沧桑一夜之间浓重了许多。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少顷后开口：“有些事漱儿不了解，请许长莠给漱儿讲些旧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