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空万里,微风和熙,校场里的人站得界限分明,李猎几人站在左边角落,罗家军的人离她们远远的,若是两边偶尔对视上,便立马嫌恶地回头,对自己身边的人瘪嘴,或是挤眉弄眼。
李猎鼓着嘴,刻意偏过脑袋不去看那个方向,少女身高腿长,墨发高竖,麦色的脸庞上嵌着双灵动的凤眸,此刻眼波流转,尽是些不高兴。
沈月荣看着好笑,伸手去戳她的腰,偏偏还要嘴上还追问:“阿烈,怎么歪着脑袋,是昨夜没睡好么?”
一把攥住表姐的指尖,墨色的发丝飞舞,李猎的脸飞快凑上去,逼近沈月荣,报复性地在她的脖颈间重重蹭了好几下,还没等李猎嘟囔出几句什么,又被沈月荣笑着推开,还讨得了一句骂:“绕腾饭瓜,起开去!”
这样笑闹一阵后,二人把两只小乌龟交到小红手里,沈月荣认真地对李猎说:“不到时间,不许停下,我已经好全了。”
见表姐神情严肃,李猎也收起笑脸,正色道:“不会。”
沈月荣抽出长剑鸿青,向李猎刺去,那把剑完全是沈月荣第一把小剑的放大版,三尺长三寸宽,剑鞘藏蓝镶银丝,剑尾挂着白色的剑穗。
李猎后撤两步,挥出放在肩膀上的斧头去挡,剑尖擦过斧柄抵在暗青色的斧面上。
这柄铜柄苏钢斧名夜叉,全长近四尺,重百斤,斧面长宽都近一尺,厚半寸,被这玩意照脑子拍上去,恐怕常人都会一命呜呼,可李猎在手中,这杀人嗜血的凶器被甩出残影,青幽幽的撼人心魄。
双手握住斧柄往前一震,抖开鸿青,李猎转动夜叉,锋面对着沈月荣挥去,斧头还没到眼前,掀起的罡风就吹起沈月荣的发丝。
表情不动,沈月荣眼神专注地盯着李猎的脚下,不退反进,鸿青竖在肩旁磨过斧头的下线,擦出刺耳的鸣叫,那头李猎开始拽着夜叉的斧柄往回收。
姐妹两个自从习武起就在一起练习,彼此的一招一试可能比自己更清楚。
斧头擦过沈月荣头上的簪子,她猛地弯腰躲过夜叉的这一勾,同时就这姿势从侧面向李猎的腿划去!
在鸿青方向一变时,夜叉的斧头就往地上一倒,李猎将斧柄往前一送,挡住鸿青往前的动作!
夜叉和鸿青一来一往之间带起的罡风,还有李沈两人脚下动作扫起的尘土,直往旁边端着两只乌龟的小红脸上扑,把她迷得连连后退。
她左手边是李猎和沈月容,右手边是战在一起几乎分不开的舒儿和寒香。
舒儿手握短剑,身形灵活,刀刀往寒香上半身走,寒香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拿,只是带了一双棕皮手套,招招也往舒儿脖子上使。
左顾右盼,她们只管打自己的去,根本分不出神去多嘴说话,小红只得孤零零地立着,叹了一口气,对手里的李读书和李写字叨叨:”二爷三小姐,你们哪个龟能变成人同我练练,真是好没趣啊。”
这厢几个姑娘刚练完,拿着巾子擦汗呢,那边就匆匆忙忙跑来几个人。
李猎把夜叉斧头朝下杵在地上,左手用巾子擦着汗,右手支在斧柄上,眯着眼往那边瞧。
沈月荣抬起头吨吨吨喝水,连灌几口之后用袖子轻轻擦着嘴,有些好奇:“那边是在做什么,这么多人?”
小红手上拖着她家二爷三小姐玩,侧耳去听那边的动静,虽然她们也在演武场,却离着那群早上操练士兵远得很,两边主打一个彼此眼不见心不烦。
“蹴鞠?”小红有些疑惑。
“蹴鞠,什么蹴鞠,哪里蹴鞠?”寒香兴致勃勃,刚刚那一场把她的精神气提上来了,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
小红支起手指放在做噤声状,眼珠转动着。
“他们说将军下令要在军中办蹴鞠赛,嗯,近日就要 ,这样急?”
“将军下过这样的命令?”寒香盘着下巴作深思状。
“即便将军下了这样的命也不会叫我们知道。”
舒儿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细剑,头也不抬地回答。
沈月荣把水囊丢给李猎,把鸿青抱到怀里,语气平静:“说的不错,咱们现在终归是外人。”
“不过,既然他们这样放出大声响,想必是不怕咱们去问问的。”
说着说着,沈月荣的话头就一转,慢慢没了声音。
李猎刚喝完水,此刻低头擦嘴,语气有些冲:“那谁去问?”
半晌都没人说话,李猎心一咯噔,慢慢抬起头,见其她四个人都笑眯眯地看着她。
“又要我去?怎么每次都是我!”李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沈月荣凑上来扒住夜叉,脑袋靠近李猎,声音恳切:“那自然是因为阿烈你武力高强,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又贵为总督千金了。”
小红舒儿和寒香捂着嘴连连点头,李猎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反问道:“难道不是因为别人都说我脾气火爆,削人如泥,再有我爹护犊子?”
沈月荣调笑般伸手勾一下李猎的下巴,又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指腹敲打着脸颊:“啊呀,你知道就好了,做什么说出来?”
“小姐,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外人可不信您改了性子。”小红咬着嘴唇忍笑。
当年她们进到旻将军帐下时,几个年岁不大的姑娘,最大的寒香才十七岁,那时又在抽条,五个姑娘生得瘦瘦长长的,打眼过去仿佛都是弱不禁风的模样,更叫军中其他人更看不上。
旻将军虽然不看低她们,但也不拦着别人暗地里使小把戏欺负几人,他冷眼旁观,看着她们自个儿解决问题。
五个小姑娘并不傻,性格更不软弱,半年下来,李猎碰见外人明里暗里不怀好意的调笑或是讥讽就骂回去,她嘴上功夫利索,又有沈月荣阴阳怪气地唱白脸,舒儿三人敲边鼓,惯常把别人臊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李猎的暴脾气在整个闽浙的军队中都是闻名的,张图也只敢嘴上说两句,再多来几句李猎的拳头就要冲到他的脸上了,反正罗家军没把她们当帐下的士兵看,就是打这厮一拳还能用军法来惩处她?
没门!
鼻子里哼哼着,李猎就顺着这样的姿势把夜叉提起来,大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沈月荣笑着和其她几个姑娘对视一眼,赶忙追上去。
还没等她们走到,那边就有一群人从进演武场的地方赶上来,为首的正是罗将军的堂弟罗寿,只见这人,浓眉大眼,厚嘴唇,长胳膊垂到胯,个子却矮,毛发旺盛,腮边长出卷得翘边的长胡子。
罗寿喜穿棕衣灰裤,远远看去跟猴子似的,又因嗓子粗犷,常被军中的将军们调笑,叫做狒狒。
“啊呀!啊呀!大小姐,沈小姐,请等一等!”罗寿扯着嗓子喊。
沈月荣微微侧首,见李猎没有动作,也装作听不到,小红舒儿和寒香自然也是跟着她们家小姐,恍若未闻地往前走。
罗寿的小短腿拼命倒腾,好不容易才跟上李猎,见她还是没回头,突然灵光一闪,嘴中转为喊道:“李总旗!沈总旗,两位总旗请等一等!”
李猎像是才听到,慢吞吞地转身看向那边,恍然回应:“就说是有人在叫喊,原来是军师,猎的耳朵有些不灵光,还请军师见谅。”
沈月荣也面露歉意地对罗寿一拱手,终于能停下来的罗寿用袖子一擦脑门,嘴里连忙回道:“怕也是某的声音小了,再有今日的风也大。”
“不知军师叫住我们是为何?”李猎板着脸,**地问,女郎身形高挑,大臂上隆起的线条被交手后汗津津的袖子描画得凶气四现,比她深沉的目光更加骇人。
罗寿把视线从她鼓起的大臂上拔下,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两位总旗一边走一边说。”罗寿对着她们抬手示意,一群人继续往大军演武场的地方走去。
“将军方才下令,让军中办个蹴鞠赛,也让将士们活动活动筋骨。”罗寿捻着胡子。
李猎和沈月荣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此刻罗将军并不在军中,这命令自然不可能是他方才下的,但她们此刻不能这么问。
“那不知我们可有什么地方可以效劳?”沈月荣顺着罗寿的意思接嘴。
“两位总旗和几位小旗入我军中尚没一个月,不如就请两位总旗主持蹴鞠赛,也好与众将士们熟悉熟悉。”罗寿笑眯眯地表达他的意图。
沈月容和李猎先没说话,不一会儿就反应过来,猛地刹住脚步,两人的神色并不好看,沈月荣也罕见地沉下脸,俨然是发怒的前兆。
李猎更是把手指骨捏得噼啪作响,凌厉的目光狠狠瞪向罗寿还有他身后那一群人,另一位军师和将军们都面露尴尬,把目光移开,看天看地,打量不远处的罗家军,就是不去看几个姑娘。
沈月荣抿着唇,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李猎忍不住撞向罗寿的刹那,她用力抓住李猎的胳膊,语气冷静:“好,既然是将军的嘱托,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小红两只手都按在腰间的细剑上,把下唇咬得发白,寒香攥紧拳头,眼睛红得几欲滴血,舒儿虽然也气得发抖,但她一边一个,把这两个人拉得紧紧的。
“劳烦两位总旗了。”罗寿仿佛什么也没看到,面色如常地拱手。
沈月荣冷冷地横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拉着李猎继续往前走。
等她们走出一段距离后,罗寿才带着人慢慢跟上去。
“茂才,这,这未免太过,”旁边一个穿着褐红衣裳的军师说,“若大小姐发脾气,同总督说了,我们,我们这……”
“这件事交给她们做才最好,再说了,总督把她们送来不就是想叫大小姐学本事的嘛,总督深明大义,必然不会为难于我们的。”罗寿随意地摆摆手,显然毫不在意,相比此事,他更在意腮边卷翘的胡子,用手连连搓弄,费力想将它撸直。
“啊呀,她们走得太快了,快跟上,大小姐怎么年纪这样小,长得却这样高!”语气不在意没一会儿,眼见着李猎一行人越走越快,才带着其他人追上去。
“小姐!就由着他们这样侮辱咱们了?”寒香现在还手心发痒,嗓子眼里都在冒火,想给罗寿一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