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伽手上拿着买来的那方砚台,走进了主院,主院东侧便是书房。
今日小厮刚打扫过书房,书房的窗户和门都开着,麒伽这才第一次看见书房里面的样子。
屋子正中摆着一套深色木桌木椅,四周靠着墙的则是摆满了书的书架。
赵昇明吩咐不能擅自进入书房的话早被麒伽忘到了脑后,他走了进去,从怀里掏出砚台,放在桌上。
桌上已有了一方砚台,砚台旁还挂着一排笔。桌角堆放着一摞折子和几张信纸,信纸落款上还有个他认识的字“山”。麒伽想象着赵昇明坐在这张桌子前,提笔写字的样子。
麒伽的目光扫过桌面,扫过书架,投向墙上挂着的两幅笔锋遒劲的字。麒伽走近了些细看,认出来正是赵昇明的字。他收回视线,看见眼前的书架上有一个小小的瓷瓶,歪倒在书边,瓶身上有些灰尘。
麒伽皱着眉头,伸手将瓶子拿过来,打开闻了闻后便放进了袖子里。
麒伽回身便要向外走,快步经过书桌时,他不小心将桌面上的那摞折子拂到了地上,面上两本折子摔开来,里面是还未写完的内容。
麒伽捡起来,正要放回去,却一眼看到其中“北原”二字。
“谁在里面?”
书房外响起赵昇明冷厉的声音,麒伽一惊,手中的折子落到了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他连忙后退两步,站到了离书桌较远的地方。
高修虎口抵着剑柄先走进来,见到是麒伽,才松懈下来,将剑完全收了回去,又转身出去对赵昇明说了几句话。
赵昇明很快便走了进来,看见站在一旁的麒伽,面色不虞道:“你在这做什么?”
他穿着深青色的官服,脸色一沉下来便自带一股威压,压得麒伽有些害怕。
“我……”
“出去。”赵昇明不等他说完便开了口,一边说一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麒伽在原地未动,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为什么不让大恒出兵支援北原?”
听见他这话,赵昇明骤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麒伽,严厉的目光有如实质,让麒伽背后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你看了折子?”
麒伽点点头。
赵昇明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拿起麒伽刚刚看过的折子,在手里翻了翻:“这没你说话的份,出去。”
麒伽见他无动于衷,急道:“为何不支援北原?若是戎狄进犯,北原失守,大恒边关也难逃一场恶战,为何你要上书不同意大恒出兵,将戎狄打回去呢?”
“闭嘴。”赵昇明将折子“啪“的一声扔在桌面上,声音比刚刚冷了许多,“还轮不到你这个毛头小子对本王指手画脚,滚出去!”
“我不出去!”麒伽说,“北原投诚大恒这么多年,一直纳税、进贡,防守边关,从未有过不忠之心。如今戎狄来犯,北原边关可能守不住,来向大恒求助,你却见死不救!”
郑昭本来在外面候着,这时候听见里面的争吵声,立刻走了进来,打圆场道:“王妃冷静些,朝堂之事事关重大,王爷深谋远虑,自有他的打算。”
“什么打算?我看不出,”麒伽指着桌上的奏折说,“我看是你怕了戎狄,又或者是你自己做不了将军,上不了战场,却怕别人拿了军功抢了你的风头!”
“王妃慎言!”郑昭急道,虽说赵昇明脸色还算得上平静,但熟悉他的郑昭看出来这已经是发怒的边缘了。
麒伽还不停下:“我本来也是要为北原出征的,可是哥哥说我留在大恒,让大恒出兵,才能真正保护北原不受侵犯。但你们却说话不算话,你们、你们在京城享乐,我们却在日夜担忧戎狄的进犯。若是这样,就放我回去,我还能在战场上出一份力。“
赵昇明厉声道:“本王说过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书房,今日是谁放他进来的?”
郑昭立刻跪下:“是属下失职,没向守门的小厮交代清楚,属下愿意领罚。”
麒伽更加生气了:“赵昇明,我不该随意进你书房,是我做错了,你罚我便是了,何必牵扯到别人?”
赵昇明终于发怒:“麒伽,你以为本王不敢罚你!来人,把他带下去打十个板子,禁足内院,十五日内不准出门!”
麒伽皮糙肉厚,加上打板子的小厮没下重手,因此他只是屁股和腿上有些淤青,连皮都没破,打完之后玉呼便扶着他回屋趴着。
麒伽趴在床上,掉了两滴眼泪,倒不是因为疼,主要是委屈。
一开始得知要来大恒和亲,从此作为别人的附庸生活在深宫后院时,他自然是一千万个不愿意的。
但兄长说服了他。
华罗说,麒伽会是一个骁勇的将军,只是这对北原来说是不够的。
北原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将军,更是来自主国的更强盛的兵力、更充足的粮草,和大恒和亲,麒伽能发挥的作用比作为将军更大。
麒伽知道,这是他作为北原世子的使命和责任。这几个月来,他从来没有因此而感到委屈,连在宫中被人欺负时也不觉得。而此时此刻,他委屈得想要放声大吼出来。
麒伽泄愤一般地用拳头砸向床面,发出小兽一样愤怒的呜咽声。
*
麒伽禁足在院内,不能出门,不过赵昇明并没有禁止别人来找他。高修常往他的院子里跑,陪他练刀练剑,给他讲最近发生的事。
麒伽这几日兴致缺缺,没过一会儿就让高修回去了。
玉呼将高修送到院门口,高修转过头来说:“王爷是最忌讳别人妄议政事的,王妃这次确实是触了逆鳞。”
玉呼为麒伽辩解道:“世、王妃只是担忧北原百姓。”
高修说:“北原一事,牵扯甚广,我甚至不知其中一角,这实在不是我等能议论的,王爷自有他的安排,我相信王爷决不会弃北原百姓而不顾,你让王妃放宽心吧。”
玉呼点了点头。
晚上玉呼向麒伽转述了高修所说,麒伽坐在桌边,一声不吭地把玩着手上的白色小瓷瓶。
这些日子待在院里,他也逐渐冷静下来,自己想通了一些事。赵昇明贵为皇子,又在先皇后身边同太子一同长大,身份地位皆是尊贵。
然而他驻守边关七八年,立下赫赫军功,最后身受重伤无法再上战场才回到京城,实在不像是那种会为了功名利禄就置百姓性命而不顾的人。
或许真如高修和郑昭所说,赵昇明有他自己的打算,而背后缘由过于复杂,甚至牵涉到了更重要的人,因此不能多讲。
冷静下来之后,麒伽回想那天和赵昇明争吵的场景,他一气之下口不择言,说了许多伤人的话,只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麒伽禁足在主院,赵昇明在气头上,连着几日都宿在书房。
郑昭看不下去了劝他,他只说:“不想去他面前触霉头。”
郑昭人精一样,不知道怎么就从这话里听出一丝丝悔意来,于是主动说:“那日的板子小厮都收着劲打的,王妃连皮肉伤都没怎么受,第二日就活蹦乱跳了,今日还和高修比试来着。”
赵昇明表情似乎松和了些,问道:“他没吵着要出门?”
郑昭摇了摇头,为麒伽说好话:“听小厮说,王妃这几日都在习字练剑,挺静得下心的。”
赵昇明听出他话里的维护,抬头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禁足第七日,刚好遇上休沐,赵昇明用过早膳便去了主院。他刚跨过院门,便有一个鸡毛毽子从天而降。
赵昇明伸出手一把抓住毽子。
“诶哈哈哈哈哈踢飞了!”院里传来麒伽的笑声,他仰着头去看毽子飞到了哪里,转身便和赵昇明对上了目光。
赵昇明手上拿着毽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想,什么静得下心习字练剑,果然是郑昭在鬼扯。
麒伽原本还大笑着,一看见赵昇明,变脸似的立刻敛了笑容,转头就朝屋里跑去。
赵昇明把毽子扔给一旁的玉呼,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屋里。
麒伽跑进左侧的屋子里,赵昇明走进去时,便看见麒伽坐在榻上,手上拿着画册装模作样地翻看着。
赵昇明看了眼一旁的桌子,上面摊放着好几张写着大字的宣纸。赵昇明想,错怪他了,还真的在静心习字啊。
赵昇明一边想着孺子可教,一边走过去拿起一张纸来看,只见上面写着:
赵昇明大坏人。
赵昇明又好气又好笑,对着榻上的人说:“你整日就在这写字骂本王呢?”
麒伽见了他手上拿着的宣纸,“腾”地从榻上跳起来,一把抢了过来,揉成一团:“你不让我看你写的东西,你怎么随便看我写的!”
赵昇明见他提起了这事,便也不再玩笑,在榻边坐下:“麒伽,坐起来,看着我。”
麒伽被他严肃的语气一震,心里虽然不情愿,但仍不由自主地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