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生走到保安亭前。
他直接说来找宿总,但他也知道无法证明和宿祈安有什么关系,保安不会放他进去。
幸亏保安没有赶他走,允许他在路边等。
等着等着,竟然下雨了。
夏天的雷阵雨总是突如其来。
陈念生躲在大树下,很快浑身湿透,他正打算去保安亭躲雨,就看见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转了个弯,迎面朝他驶来。
熟悉的车,熟悉的车牌。
陈念生哭笑不得,怎么每次见宿祈安,他都是这么狼狈。
上辈子是,这辈子竟然也是。
“宿总,门口有人,应该是物业管理疏忽,我会跟物业说。”坐在副驾驶的秘书薛擎道。
物业每年收取昂贵的物业费,竟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司机惊讶:“他跑到路中间去了,是不是来找宿总的?”
类似的人薛擎见得多了,个个都想见宿总,还不是浪费宿总的宝贵时间。
他甚至不用问,就知道宿总的答案,肯定是——
“停车。”宿祈安道。
司机及时踩下刹车。
薛擎则愣在原地,竟然让停车?宿总对拦车的人一向不会有好脸色,这也太反常了。
见车停下来,陈念生快步跑过去敲了敲车窗,车窗降下来,他终于见到想见的人。
这时候的宿祈安面色冷峻,不近人情,可曾经宿祈安……看他的眼神里尽是无奈和心酸。
他鼻子一酸:“宿总……”
雨打在车顶上咚咚作响,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车厢,少年苍白的脸颊被冻得毫无血色,可怜得仿佛风吹就倒。
宿祈安原本不为所动,却被委委屈屈的嗓音敲在心头,他问:“什么事?”
陈念生扒紧车窗:“我投了实习简历,为什么要退我?”
薛擎仔细想了想,才想起公司招实习生的事,拿这种事找宿总,肯定是来求情的。刚才宿总让停车时,亏他还以为这个瘦弱的少年有什么特别。
宿祈安不知道什么简历,也不想去问,他用命令的口吻道:“上车。”
像是陈念生不上车,他就会亲自下车把人揪进来。
也像是警告陈念生,不许再用这种可怜样子惹他心疼。
薛擎和司机对视一眼,互相看见对方眼里的惊讶。
薛擎已经不敢再揣测这位让宿总特殊对待的少年究竟是谁。
十分钟后。
半山腰,一栋极简风装潢的别墅里。
陈念生穿着洁白柔软的浴袍,用同样洁白柔软的毛巾呼噜短发。
薛擎则拎着他换下来的湿衣服,递给站在门口的物业管家,叮嘱尽快洗完烘干送回来。
宿祈安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等陈念生擦干头发,才问:“我还以为,叔叔阿姨以前没跟你提过我。”
“怎么可能没有,我爸妈当然提过,但他们不让我打扰你。”陈念生道。
提是没有提过的,就算提过,他也不记得了,但偶尔撒个谎,问题不大。
宿祈安顿了顿:“说吧,为什么找我。”
陈念生抓着毛巾:“我今天去看我爸妈,看见你送给她们的花,一束百合。”
小时候,宿祈安还没有回到宿家,和陈念安家是邻居。妈妈生下陈念生后,请了育儿假在家照顾他,这一请就是三年,而当时宿祈安过得和留守儿童差不多。
留守儿童至少还有爷爷奶奶照顾,能吃顿热饭,宿祈安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他三餐只能吃零食,衣服也洗不干净,妈妈看见后心疼得不行,顺便照顾了他三年,直到宿家把他接回去。
就是这点恩情,让宿祈安一直记到现在。
而现在,坐在黑色皮质沙发上的宿祈安不为所动,静静盯着陈念生的脸:“是我送的,我再问一遍,陈念生,找我有什么事?”
他果然一直记着我,不然不会在再见时,第一眼就认出我,记得我的名字,陈念生想,同时心里有点难过。
陈念生道:“简历,我想问一下我的简历为什么不合格,我哪里不好,为什么退我。”
宿祈安看了眼薛擎。
薛擎已经了解到陈念生说的简历是什么,立即道:“宿总,公司每年暑假都会招十个实习生,不符合条件的在今天下午通过邮件的方式退回。是你任职之前,公司定下的规矩,和几所大学合作,给公司积累好名声用的。”
宿祈安眉头紧锁,显然不赞同,毕竟实习生有什么用?但他还是说:“把陈念生的简历拿过来。”
薛擎立即让人事部主任把简历发过来,用平板打开,递到宿祈安面前。
宿祈安略过个人简介的部分,再看下去时,露出他在见到陈念生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哪怕是嘲笑。
陈念生却不高兴了,他这么漂亮的简历,凭什么只有一声嘲笑。
他:“哼!”
宿祈安招手:“过来。”
陈念生双脚不听话似的,乖乖过去了。
宿祈安指着简历上的一处:“这些是你写的?谁教你在简历上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人事部当然不可能让你通过。”
他抬头,发现陈念生在盯着他的脸,并没有看屏幕,被这张轮廓分明而五官的每一寸都长得恰到好处的脸盯着,就算是宿总也有些精神恍惚。
陈念生反问:“你也认为我在瞎编?”
平时是绝对不会有人敢这么跟宿祈安说话,但今天宿祈安不知怎么了,竟然耐心地重新看了一遍,越看眉头拧得越深,声线冷峻:“你从哪知道这些事?网上看的?”
不是他怀疑,只是陈念生才十八岁,毫无社会阅历,不可能随手写出这三个可以说是绝处逢生的商业案例。
陈念生讨价还价:“我说了,你让人事部录取我。”
宿祈安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进我公司?”
这个问题难倒陈念生了,为什么?为了你呗。
他摸了摸鼻子,怯生生地说:“有个熟人好办事,我想找点关系。”
薛擎赶紧低头,掩饰住笑意。
找关系找到宿总这里了?宿总从不允许任何想攀关系的人进来,哪怕是宿家人,也是想都别想。
陈念生这么说,无疑是得罪宿总,但宿总……似乎并不介意。
薛擎再次看向这个叫陈念生的少年,简直像在看一团迷雾。
宿祈安无奈:“你想来正好,本来也要替叔叔阿姨照顾你,说吧。”
陈念生随口道:“其实我早就开始看大学的书,大一的基础课和大二大三的都看完了,也研究了网上不少实际案例,听了很多网课,这些都是我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
薛擎实在是忍不住:“你才刚高中毕业,怎么有那么多时间。”
陈念生转过头,他有一双清澈杏眼,瞳色是异常浅的琥珀色,此刻眼底写满了单纯和骄傲:“我上学期就确定保送TOP1了,这几个月没什么事,就琢磨这些。”
拼死拼活都没能考上最后滑档被TOP2录取的薛擎:“……”
心底两行泪。
宿祈安把平板递给薛擎:“让人事部安排。”
薛擎说:“是,宿总。”
雷阵雨来得急去得快,雨停了,天色蔚蓝,一澄如洗,物业管家把烘干后的衣服送了过来。
陈念生换好衣服,宿祈安便让薛擎送他回去。
陈念生穿着普通,住在老小区,小区外的路两边全是占道经营的摊贩,虽说充满了烟火气,但车开进去都难,薛擎实在想不通,陈念生和宿总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不是他这个做秘书的揣摩老板的心思,而是这件事实在太奇怪了。
宿总分明还有些由着陈念生胡来的意思。
别人看不出来,他跟在宿总身边几年了,那里不明白,这差不多就是宠着了。
为什么?为什么陈念生对宿总而言那么特殊?
周家别墅。
铁大门打开,一辆高调的玛莎拉蒂缓缓驶入,在别墅门前停下来,白如虹不等司机给她开门就推门下车,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走进别墅。
她一手挎着爱马仕,一手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见周为忠在沙发上悠闲地看新闻,顿时怒火中烧,抄起牛皮纸袋朝他砸了过去。
纸袋里的东西哗啦啦洒落一地,无数张照片在地面上铺开来。
周为忠捂着被砸痛的鼻子,却不生气:“老婆,你火气怎么这么大。”
白如虹气得直哭:“周如忠你干得好事!当年你跪着求我原谅,发誓把外面那些狐狸精都处理干净了,绝对不会有一个孩子,现在呢?好啊,他都跑到我面前嚣张了!”
周为忠看见照片上的少年与他相似的侧脸,心里顿时慌得不行,赶紧解释:“老婆你听我说,我绝对都处理干净了,怎么可能是我的?”
白如虹走上前来锤他打他,他都咬牙认了。
手打疼了,白如虹泪流满面推开他,拿出一张表格:“你看看他多大了!”
这是陈念生高三的体检表,填写时间是四五个月前。
周为忠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
陈念生的出生日期和他的小儿子周一瑞竟然差不了几天!那段时间他正忙着跪求白如虹原谅以及处理外面的狐狸精!
他和白如虹的婚姻是长辈安排的,婚后他对白如虹不闻不问,后来白如虹怀孕生了大儿子后,他突然出了车祸,瘫痪在床,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那时候的他可以说是众叛亲离。
而白如虹却一边照顾大儿子周越然,一边照顾瘫痪的他,一个柔弱的女子,撑起了整个家。
黄天不负有心人,周为忠竟然站了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建,他差不多完全康复了。
这之后,周为忠幡然醒悟,对白如虹掏心掏肺,追妻火葬场那段时间几乎惊动全城,他也算是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终于挽回了岌岌可危的婚姻,当然所有的狐狸精也都被打发了。
现在却有一个长得像他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是哪个有心机的女人敢偷偷生下他!
现在,这些对周为忠都不重要,他只在乎妻子的感受,语气急切:“肯定不是我的!这个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太多了!老婆你必须听我说啊,我对你一心一意,怎么可能会背叛你!”
他又柔声细语:“爱你都来不及。”
没有用。
白如虹已经听不下任何甜言蜜语了。
她哭得泪如雨下,哭得周为忠心都化了,暗暗发誓,一定要解决这件事,不能再让老婆伤心了。
这日,二少爷周一瑞回家陪父母吃晚饭。
可周一瑞坐上餐桌时,却发现父母迟迟没有下楼,他又等了会,才问管家周仕:“我爸妈呢?怎么还不下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仕想起下午发生的事,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劝道:“二少爷还是暂时不要打扰老爷和夫人了,可以上菜了吗?”
周一瑞知道父母有多恩爱,总是喜欢过二人世界,见怪不怪,便道:“那好,上菜吧,既然只有我一个人,就少端点,其它给我爸妈留着,等他们饿了再吃。”
周仕去厨房嘱咐佣人。
佣人把饭菜放下后,却迟迟没有离去。
周一瑞确实饿了,拿起筷子就要吃,耳畔却响起他最不想听见的可怕声音。
“慢点吃啊,别噎着了,你喝两口鸽子汤,煲了三个小时,可补了。”
明明是关怀的话语。
对他而言却是恶魔在低语。
周一瑞抬头,看见面容苍老的女人,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一边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没事别跟我说这种话吗,被人听见了怎么办!”
中年女人委委屈屈:“我跟我儿子说说话怎么了。”
周一瑞咬牙切齿:“儿子?你有儿子吗!如果那年冬天,你没把他们的儿子丢到街上冻死,咱们还有一条活路!既然他死了,这件事就一定不能暴露,否则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你记住,你儿子早就夭折了,而我是周家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