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楚幺进山里已经过了七天。
楚幺一直穿着红色嫁衣,虽说是嫁衣其实就是粗布染红的衣服。他没有换洗衣服、鞋袜,米和盐巴也没有,其他差的大件小件就数不清了。
喜鹊毕竟在人类村子混了几百年,自然发现了楚幺一直没说出口的不便。
“走!挖些山货,小幺下山可以卖钱。”
楚幺心想,自去年冬天到现在早春三月还没下雨,山里还能有山货吗?
但跟着喜鹊走就是了。
喜鹊是风风火火的一只鸟说干就干,楚幺也是个勤快的人,老虎懒散但喜欢热闹也跟着走,白骨还是一如既往落在人后。
喜鹊道,“我知道哪里有春笋,顺便小幺也看看今后屋子搭在哪里。”
喜鹊说话总给人一种悠然而生的喜气。那翅膀拍拍胸脯的样子,好像在说这片山头,随便楚幺挑选。
这几天下来,楚幺也受喜鹊影响,心情飘乎乎的,浑身劲儿鼓鼓的。
嫩绿逐渐绽开,野草抽出新条,远山白云也悠悠而下,山里还是雾气湿重。
等太阳彻底升起来把露水晒干了,喜鹊才带着楚幺出门。
路上,喜鹊问楚幺,“你会识字吗?”
楚幺摇头。
他家里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识字,他只是去学堂送饭时,听见过夫子教课。他每次认真听了会儿,可都听不懂,但是屋里的孩子都整齐诵读,果真他们很厉害。
喜鹊道,“那你这次下山买些书和笔墨纸砚,我教你读书识字。”
楚幺惊讶又崇拜道,“你还会识字?”
老虎嘴里叼着刚刚咬的野花,含糊糊道,“呼呼。”对啊,喜鹊可聪明厉害了。
喜鹊有些愤愤道,“人都不是好东西。”
楚幺默默没出声。
他心里有些惶惶,但转眼一想,喜鹊这么讨厌人,却还对他这么好。
喜鹊可真善良啊。
楚幺小声附议道,“肯定都是他们的错。”
喜鹊道,“那是!那些人又蠢又笨自己读不好书,被夫子责罚,还怪到我头上了。”
喜鹊自从成精后,就想离开山里去见识人类生活。喜鹊就先去了村子里的私塾,励志做最有学识的精怪。
村子里私塾外有一颗桑葚树,枝丫蔓延至窗户顶上,喜鹊每天就站在枝头上跟着学生们一起读书。
她也不知道读的什么意思,但是夫子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于是喜鹊每天都很大声的跟读,久而久之,夫子教的书,她都倒背如流。
有一天,夫子抽学生背千字文,学生支支吾吾憋了个脸通红。喜鹊骄傲的挺立枝头,叽叽喳喳背的好大声。
屋里的学生都被她的折服了,一片静默中,学生和夫子齐齐转头看向她,于是她忍不住在枝头跳跳,背诵的更大声了。
这时,屋里那个学生突然指着她道,“先生,就是这喜鹊,天天上课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吵闹的烦人,它叫的声音比夫子声音还大,干扰我学习。”
喜鹊惊大了嘴巴。
然而更多的学生都指控她,说她太叽喳太烦人了,每天都在枝头叫,影响他们学习。
喜鹊十分生气,他们自己不认真学,见她学的好嫉妒她。
这些学生自己不努力,还见不得她努力,她每次跟着读书,就会被学生偷偷用弹弓打她。
后来,那些学生更是用各种办法捕捉她。
喜鹊想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但是她发现,这些庸才就是嫉妒她优秀聪明,去到哪儿都被排挤嫉妒。
好在喜鹊是个勤奋聪明的,读书认字后也见识了人类的阴险狡诈,对人的生活没了兴趣,乖乖回山自由自在了。
喜鹊此时回想往昔,觉得人类也没什么学识,都是虚伪自私的东西。
天天造一些有的没的骂它们动物,什么豺狼虎豹、蛇蝎心肠、鼠目寸光、人面兽心……明明它们不这样的。要骂人就用人骂人,用它们动物骂人,真是欺负它们不会说话反击吗。
喜鹊气鼓鼓的,胸脯上的细绒毛都气乱了。
喜鹊看着楚幺道,“你可要做个诚实的孩子,骂人就骂人,不要骂动物。”
楚幺老实道,“我不会骂人。”
喜鹊惊呆了,这怎么行!
“你不会骂人,那就只有挨骂的份儿。”她扑棱了下翅膀,扶平胸前绒毛,而后语重心长道,“没事,这个我也能教。”
她的口气里大有一种,“呵,区区人类。怕你不成”的护短傲气。
楚幺忍不住笑开。
心里暖暖的。
从小到大一直挨骂,没人说他可以反击骂回去。
就这样,喜鹊和楚幺对骂了一路,切确的说是喜鹊骂了一路。
“学会了吗?”
一路听的津津有味的楚幺头皮一紧:……
“没事,骂人只要气势足,其他不重要。”
“你别着急,今后说话声音大点,不要含胸夹背,要抬头挺胸。”
楚幺无声点头。
“能不能做到!”
楚幺吓得眼皮一抖,“能~”
“大点声!”
“闭眼、憋气、大喊。”
“能……能!”。
“嗯,不错不错,小幺真聪明,比私塾里的那群狗东西强多了。”
楚幺面露惊讶竟然比读书人还聪明吗,恍惚中嘴角弯弯,肩膀挺的笔直了。
他们来到了竹林,竹林很大,大到楚幺站在竹林里会迷失自我。
阳光从层层叠叠的竹叶缝隙泄落,似萤火清波,他好像只是万千竹叶中的一员。
万顷碧涛中,楚幺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但他觉得内心的尘垢阴霾在一点点散去。
楚幺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成片冒出头的竹笋尖尖,撸起袖子干劲儿满满。
笋衣外有一层层毛刺,会黏糊刺手心,但对于楚幺来说没一点感觉。
他手心的厚茧子比村里大人还厚,此时掰春笋,一掰一个清脆砰声断裂,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丢篮子里。
喜鹊不能掰,便在竹林里飞来飞去找成片的竹笋。
喜鹊见老虎晃悠悠的,没转悠几步就准备趴在楚幺身边了,她开口道,“掰笋子。”
老虎被叽喳声吓得虎耳后飞,有点怕喜鹊又啄它,“呼呼呼。”我去打猎,也可以卖钱,还能比你的笋子卖的多。
老虎是不知道价格贵贱的,但是看猎户喜欢打猎物不喜欢掰竹笋就知道了。
喜鹊一贯好胜心十足,她可不会让老虎得逞。
楚幺完全没发觉喜鹊和老虎都不见了。他完全沉浸在咔咔掰笋子的喜悦中,眼睛亮亮的,嘴角抿紧猛足力气掰。
好一会儿后,他肩膀被拍了下,楚幺惊的一跳,下意识惶恐,一屁股差点坐翻了。
楚幺慌忙中一手扶着竹子,抬头看是白骨。
他心口的害怕消散了。
他刚刚掰的入迷,身体下意识反应是怕被抢被打。这样的反应几乎刻在了骨子里。
楚幺摸了摸心悸的胸口,接过白骨递来的竹筒,抿了口水后,发干的唇角才渐渐湿润起来。
白骨静静看着他,楚幺也习惯了,冲白骨笑,而后低头继续掰竹笋,自言自语道,“都过去了。”
白骨又戳了下楚幺,楚幺回头看,一下子又震惊了。
好大一推笋子啊。
楚幺内心那点阴郁完全没了,站起来道,“白骨你好厉害!”
他都没有白骨掰的一半。
他当然厉害啦,他可是山神大人呐!
不远处一个春笋尖尖看着楚幺和白骨脚下的成堆春笋,一脸肉疼。
自从山神沉睡后,大山附近的雨露恩泽只看天意,一年没下雨,能有什么笋子。
这些都是他法力催生出来的。
他是这里的小小土地公,没想到山神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他。
正当他暗自窃喜,独得山神大人恩宠时,山神大人开口第一句话就要他干活!
土地公一颗老年心轻轻碎了一地。
当他得知山神大人要他催生笋子只是为了让这凡人采摘的时候,土地公以为听错了。
哼,他倒要看看是什么小妖精迷惑了冷心冷情至高无上的山神大人!
这一瞧,实在没什么特殊的。
以前来山里找山神大人的,哪个不是貌美天仙,或清艳绝伦或眉惑天成或天真无邪,只看一眼便令人心下软了一截。
可这凡人,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还生的黑黢黢的。唯独一双眼睛令人眼前一亮。
山神大人竟然着了他的道?
不过山神大人说,这凡人有些特别。
起码能唤醒他的沉睡,身上有他熟悉的气息,挨着他能让他快速恢复神力。
这倒是令山神大人高看一眼。这派来的人确实比以往来的要难对付。
是凡人又有神秘熟悉的气味,单单这两点,山神大人便不能如以往那般粗暴的辣手摧花了。
想必山神大人是借着白骨身份和那人相处,好摸清这个凡人的底细和马脚。
可最后连地府薄都翻了,得出的结论是他仅仅只是个凡人。或者是身为棋子而不自知的凡人。
土地公看着他淡漠威严的山神大人正弯腰捡下小可怜脑袋上的竹叶,心想,山神大人定是在仔细观察那凡人。
可是要观察也不需要观察到一张床上去嘛。土地公崩溃的想,这是渎神。
土地公虽崩溃,但无条件拥护山神大人的决策。
然后又悄悄挤出点灵力,催生出些更难得的山货。
为独得恩宠而努力。嘿嘿。
过了会儿,喜鹊飞来了。
看到白骨那堆竹笋也挺惊讶的,但她也不差。
“小幺,我发现了好东西,你跟我来。”
白骨没跟着去,在原地把竹笋撕掉竹衣,把一根根竹笋摆进竹篓里。
楚幺跟着喜鹊来到竹林向阳的山坡处,只见遍地都是类似丝状白菌的东西。
蛇纹状的菌盖下是白色菌柄,菌柄外罩着一层白色纱网状的小裙摆。
楚幺蹙眉,下意识觉得起了鸡皮疙瘩,“这竹林里很多蛇吧,那个白菌子是蛇吐口水变的。”
喜鹊小眼睛用一种宽容的神情看他,“这都是愚蠢的村民瞎编的,这东西可是宝贝。很难得,那个采药的大夫看见一株都要咧嘴笑好久。”
楚幺的十八年认知里这东西就是有毒的,但喜鹊说是宝贝,他就相信喜鹊。
喜鹊见他不执拗,便耐心解释道,“这东西非常难得,遇见都是运气好。从出土到枯萎就半天。这真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
她听见大夫给药童介绍功效和名字,才知道这叫“竹林吐一芝”。
“和林芝相提并论,可想它的珍贵了。”
喜鹊想了想又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说,“这东西长在竹林里是吸收竹林的精华,你看世人多爱竹,这精华可不就更宝贵了。”
楚幺听了也觉得这是宝贝了。拿锄头小心翼翼的挖,底部留了点土壤,要它保持水份新鲜。一共挖了二十株。
后面,喜鹊又带楚幺找到了两株含苞待放的兰草。
喜鹊不知道这兰草是什么品种,但是看着大夫也喜欢挖,看到一株都欢喜的不得了,于是她就让楚幺挖了。
最后,老虎也叼着野鸡跑了回来。
出山半天,满载而归。
白天山里掰笋子出了一身汗,楚幺打算烧水洗澡,也打算把衣服脱了用水搓洗一把,用火烤一夜就干了。
不然下山卖东西,一身脏兮兮的,别人也不会买的。
这茅庐取水并不方便,需要走小半刻山路去取水。平常取水都是白骨干的,楚幺想,修房子一定要在山谷有水潭的地方。
烧好水,白骨把水往洗澡盆里倒。
楚幺还没准备脱衣服,就见高高大大的白骨自己跨进澡盆里,楚幺仰头看白骨,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下一刻,白骨从脚指头开始散落,瞬间,白骨头把洗澡盆塞的满满的。
白骨的手指节顺着楚幺的裤腿爬上了他的手心。楚幺低头一看,白骨手指有些开裂,裂缝里有些污垢。想来是掰笋子弄的。
楚幺霎时恍然大悟。
白骨是要他给他洗骨头!
楚幺很高兴,把洗澡盆搬到屋檐下的天光处,找来棕榈刷子,仔仔细细刷骨头。
楚幺还提出来一个水桶,里面是半桶清水,他怕白骨冷,还往里面掺了半桶热水。
刷干净的骨头就丢水桶里清洗。
老虎吃饱了就趴在屋檐下看着楚幺,喜鹊蹲在老虎身上也梳理自己的毛发。
楚幺一边刷骨头,一边忍不住笑,“白骨你会觉得痒吗?”
一截手指摇了摇。
“你想要衣服吗?我下山赚钱了就给你买。”
白骨一顿,没待白骨反应,一旁的喜鹊就道,“它要衣服干什么,还懒得洗呢。”
喜鹊语气酸酸的,楚幺没听出来。
明明楚幺一开始都害怕老虎和白骨的,是因为她才慢慢接受适应的。
这个傻憨憨的老虎也因为毛绒绒的皮毛优势,导致楚幺很快对老虎亲昵起来。
白骨那外形吓死人,又不能开口沟通,一天就静悄悄的。
它们三个里,楚幺一开始对白骨很怕,即使知道白骨是好的会做饭照顾他,楚幺也不见和白骨亲昵。
但这几天下来,白骨反而成了楚幺最亲密的了。
亏她最开始以为白骨没自主意识呢。
看着静悄悄的,心眼多的很。
呵呵,果然人就是奸诈,化成白骨了都不老实。
什么拼骨头,洗骨头,不都是让楚幺生出白骨是他手里玩具的错觉。
让楚幺觉得这是他一点点养护的白骨。
强行自我催眠的土地公:对,山神大人定是先取得楚幺的信任,然后再探听虚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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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已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