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
江思量很小一只窝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昨夜来送水的小厮也不知道是得到了谁的命令,送的是凉水。
十一月的天,江思量清洗过后,整个人都冷得发抖。
折腾到后半夜,江思量一个人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快天亮之际才来了睡意。
他刚眯了一会,就听到有人推开房门的声音。
“起来!”一小厮拿着一套整洁的衣服丢在地上,直接上手粗暴将江思量从被窝里拽出。
紧接着又有一群小厮快速的将被褥换下,动作间露出十分的嫌弃。
江思量双腿还是软的,猛地被拉出直接跌在地上,看着他们的动作,心里十分害怕。
还好此刻他穿的严实,不然就这样被人看见,太丢脸了。
他小心翼翼捡起地上的衣物,默默挪到角落,自顾自的穿好。
有人见江思量已经穿好,便拉过江思量朝外面走,江思量在他手里和小鸡仔似的。
小厮边走边喊:“将人送回去。”
回去?
江思量慌了神,眼尾通红,吓的都快哭了。
昨晚过后江思量本以为自己会留在桃洲十坞,毕竟他和萧平心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再怎么样就当个杂役养在家中就是了,为何还要送他回去?
离开古宅江思量花了十一年,再进去只是旁人一句话的事。
送往古宅的路上,江思量第一次觉得绝望。身上还泛着疼痛,他唯一的价值已被桃洲十坞用完。
又一次被拽倒在地上时,江思量没有立即起来。他心里难受极了,趴在地上哭了很久。
古宅没人会进来,江思量可以一直哭,没人会关心。
上古镜古宅荒草丛生,幽寂静寒。因荒废已久,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江思量在古宅十一年,其父对其不闻不问,仿佛没有过他这个儿子。
想来也是,江思量一个药人,名字都入不了族谱。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怎么会去关心一个犯了过错,可有可无的儿子?
“又回来了?”一声暗哑突兀的声音在寂静的古宅响起。
江思量屏住哭声,胡乱擦干眼泪,迟钝起身望向来人。
是一直给他送饭的丑婆。他被关在这里思过,流云水榭就一直安排丑婆给他送吃食衣物。
丑婆吃着烟,给江思量扔了几个冷馒头。哑着嗓子道:“早给你说过娘家靠不住,夫家更靠不住,要靠自己。别去哭命运不公,世人不善。你要自己有本事,天道由你来写。你要没本事,就烂在这里,草席一裹,骂名一生。”
江思量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砸。眼眶红肿起来,去啃冷硬的馒头。
他去看丑婆,只见丑婆靠在门边,大力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在风中思绪万千。
丑婆其实不丑,甚至可以说得上好看,只是眼神疲惫不堪。她是一个忠诚的烟客,天天醉生梦死白烟里。
“你会烂在这里吗?”丑婆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飘向远方,“昨夜不好过吧。”
江思量点头又摇头,心里苦极了,他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
“你要是能出去,去东洲给我带一朵青呈山的花来,不枉我日日给你送饭。”丑婆道。
东洲的青呈山很高,江思量只在古宅的书里读到过,那里春天会开一片花海。
“我出不去了……”江思量眼眸里全是哀伤。
丑婆一听,笑了,拿着烟杆的手抖起来:“出不去就烂在这里吧,草席一裹,骂名一生!”
丑婆步履飘浮,吃着烟大笑着走远,不断有白烟从她口中飘出来。
江思量在古宅继续麻木度日,蹲在一隅,数着被风吹来的落叶。
丑婆说,他像一具活着的木偶。
-
桃洲十坞。
一小厮去到书房添茶水,他毕恭毕敬的进去,轻手轻脚打开桌案上的茶壶,生怕碍着里面人的眼。
萧平心心烦意乱在宣纸上写下一个“顺”字,忽地抬眸问道:“他呢?”
萧平心这几日鲜少出去,甚至晚上都没有踏进过自己的院子。
在他为数不多不待在书房的时间里,他发现身边少了个什么东西,江周一直未见踪影。
添茶水的小厮不明所以:“少主您是问谁?”
萧平心表情微蹙,他厌恶江周身上的价值。他本不想要,是父母硬塞给他的。
一想到江周,萧平心就心情杂乱。同时又会想起江周怯生生的眼神,万般小心的举措。
“江周他去哪了?”萧平心说完,又继续低头写起了字。
他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听到萧平心问起江周,小厮脸色白了几分,心里打起了鼓。缓了一会才道:“您母亲见您不喜,便将人送了回去,就是三天前的事……”
咔嚓,萧平心手中的毛笔断成了两截。
他们把江周送走了!在成亲后的第二日?送来不经他的允许!送走也不经他的允许!
此刻萧平心的脸色黑如锅底,就连一向不擅长察言观色的小厮,此时都能在萧平心眼中看出杀气。
小厮吓得跪在地上,道:“少主是您母亲的意思!我们这些人只是听命行事!”
主人家成亲那天晚上抬出来的尸体,他可是见着了,身首异处,死状极惨。
小厮咽了咽口水,生怕自己也变成那样。
他心惊胆战了半天,只听萧平心简短说了一句话:“套车。”
还有命在,小厮心里庆幸,马不停蹄跑去套车。
-
江思量和往常一样蹲在墙角,啃着半冷不热的馒头。他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套了几件身上还是发冷。
古宅的木窗年久失修,无论怎么推都纹丝不动,一点残阳透过木窗洒了进来。
江思量挪到光线里,低头默默啃着馒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像极了听话的木偶,只要给点吃的,便能操纵他做任何事。
忽地,有人遮挡住了光线。
江思量慢慢抬头,眼神惊讶,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只见萧平心站在江思量面前,目下无尘,淡淡道:“过来。”
江思量还是呆的,费劲咽下口中的馒头。萧平心怎么会来?
见人像个傻子一样迟迟没动,萧平心没了耐心,直接上手丢掉江思量手里的冷馒头,接着一把拽过江思量的手臂,提着人大步流星往古宅外走。
期间,萧平心用余光瞥了几眼这里。荒凉得和坟地差不多,难怪江周都住傻了,一点生气都没有。
掀开车帘,萧平心就将江思量塞了进去,自己后脚也上了马车。
江思量被丢进去时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又惊又怕,缩在马车一角将自身衣料捋清,害怕弄脏这里。
萧平心一上来就看见江思量这副小心谨慎的模样,他歪坐在一侧,没说话。
随着马车启程,江思量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离了古宅。
江思量一脸茫然,思绪万千,在心里纠结了好久才问:“怎么又要接我回去?”
萧平心垂眸,抬手丢给江思量一块茶饼,语气依旧冷淡:“只要你不惹事,我就能养着你。”
养着我?
江思量眼睛亮了亮,意思是说他可以不用回古宅了?
江思量轻轻摇头:“我不惹事,不惹。”
“嗯,”萧平心低头看着衣料上的暗纹,漫不经心问了一句,“名字。”
江思量刚吃完茶饼,说道:“江周,表字思量。我能再吃一块刚才的饼吗?”
说完江思量又怕萧平心觉得他吃得多,又马上解释道:“我吃得不多的,我只是太饿了,刚刚我在吃饭,然后你摔了我的馒头……”
萧平心视线往江思量身上看,板着脸递给江思量一碟茶饼。
江思量开心起来,边吃边偷看萧平心。
萧平心:“回去之后我会叫人给你收拾一间院子出来。”
嗯嗯,江思量点头。
萧平心:“你平时没事少在我眼前晃,心烦。”
嗯嗯,江思量继续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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