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酷暑,风吹卷起层层热浪。
暮星寒请求白褚易和裴苏帮忙,在山洞的边上现盖了几间石屋。
石屋冬暖夏凉,透气吸潮,远比山洞里要舒适安全的多。南宫方竹迁进来时,眼神里先是惶恐再是新奇,习惯了后便像只兔子般欢脱跳跃。光是从背影都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欣喜。
暮星寒站在南宫方竹的身后,被眼前的情景感染,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淡淡的笑容。
然而这样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暮星寒一次又一次地忆起与南宫方竹的点点滴滴,心痛不已。明明眼前之人正处于风华正茂的好时候,却被人害成了这个样子,暮星寒心里的愤恨上升到了极点,恨不得立马找到那个罪魁祸首,将其碎尸万段。
安顿好了南宫方竹后,暮星寒又特意找了南宫紫竹,向他了解事情发生的始末。
原来,十几年前,南宫紫竹调查六问神书失窃案时,意外撞破了皇室权贵与境外势力的交易。此后,为了躲避追杀,南宫紫竹隐姓埋名了几年,可最终还是被对方用邪异之术寻到,变成了当下这副模样。
“这些年来,方竹始终没有放弃寻找我的下落,他根据我先前留下的笔记,找到了那伙人的存在。可惜对面的势力太过强大,已非宣平侯府所能撼动。他们栽赃方竹,查抄了宣平侯府,为的就是找到并销毁我当年的笔记以及与此相关的证据,以绝后患。”说到这里,南宫紫竹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在极力地平衡自己的情绪,可情绪就像不断翻涌的浪潮般,将他现有的理智蚕食吞没。“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害了方竹......”
事情的真相真就如他所说吗?暮星寒不动声色地将南宫紫竹的神色收入眼底,面色越发凝重。他无法完全相信眼前之人,尤其在南宫紫竹表露出痛苦的时候,他感到本能的戒备和排斥。
不过暮星寒并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怀疑,反劝慰道:“紫竹兄也是受害者,论错理应是那些人的错,你不必太过自责。”
残阳如血,映得天地几近同色。南宫紫竹背过身去,缓缓摆了摆手,显得苍凉而悲壮。
“事已至此,是是非非我早无心追究。只可怜方竹,年纪轻轻便承受了这些。但还好他有你们这些好朋友在,从今往后,有你们照顾方竹,我很放心。”
“你想去复仇?”暮星寒解读出南宫紫竹话里的意思,着急道:“前半生你已抛弃过方竹一次,难道下半生还要再抛弃一次?”
“一切苦难的源头都起自于我,前仇旧怨,本该由我去亲手了结。”
“我不准你去!”
只要认识南宫方竹的人,都清楚他的那位兄长在他心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地位。暮星寒再一次想起南宫方竹伤心的可怜模样,他决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第二次。
“够了,你不必说了。”南宫紫竹自嘲地笑了笑,作为回应:“我以这副模样逃避世事苟活许多年,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更何况......就连方竹也不记得有我这个兄长,我再接着活下去又有何意义?为今,我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揭露那伙人的丑恶,手刃仇敌,让他们血债血偿。”
“既然如此,我来帮你。”暮星寒没有继续阻拦,他又何尝不知南宫紫竹的心思。此人自尊心极强,执念极深,逆着他的意思绝没有好处,甚至还有适得其反的可能。
“你真的要来帮我?”南宫紫竹脸上闪过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收敛极快,转而换上一副忧愁的神情,拒绝道:“那怎么行,你可知道这要冒多大的风险?要是我出事了,方竹这边还有你们照应着。要是牵连到你,方竹该怎么办?”
“这无需担心,我的二位朋友皆非凡人,有他们的助力,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暮星寒浅浅一笑,他无比确信白褚易和裴苏的实力,甚至比他们自己更加相信。
“那......那好吧。”南宫紫竹再一次认真打量了暮星寒,叹息着答应了,语气中显然带着些许的勉为其难。
住了几日后,南宫紫竹、暮星寒相继离开。裴苏则留来下来,保护南宫方竹。
接下的时间里,暮星寒便开始忙了起来,他与南宫紫竹配合,从一点一滴细微之处,抽丝剥茧般调查出许多相关人物,汇集成册,其牵扯之多、之广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在这期间,暮星寒偶尔抽出闲去荒山看南宫方竹,看他捉鱼玩水,陪他说说话。
仔细想想,其实自他们认识以来,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宁静安好的时光。远离了江湖,远离了纷争,过得至简而纯粹,暮星寒望着南宫方竹捉到大鱼之后灿烂的笑脸,兀自出神。
直到那条鱼被递到自己的面前——
“鱼鱼,给大哥哥吃。”
暮星寒如梦初醒,视线从抓着鱼的纤长手指挪到了他的脸上。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南宫方竹离他最近的一次。
三十多载岁月在南宫方竹的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常年的奔波和操劳也给他的乌发中掺进了白发。这样的面貌搭上这样的话语,很难不让人感到违和。可有那么一瞬,暮星寒竟生出了私心,他想让南宫方竹就这么活下去,没有烦忧就这样快乐的活下去。
“谢谢你,方竹。”暮星寒笑着接过他手里的鱼,将其架到了刚才生好的火堆上。
见暮星寒收下,南宫方竹心里美滋滋的,但还是不敢靠得太近。自之前被火灼伤后,他对这些火焰就有了畏惧,只好小心翼翼地躲到了暮星寒的身后。
那近乎是本能的反应,就好像先前演练了很多遍一样。这让南宫方竹感到踏实和安全,还有些似曾相识,可任凭再怎么回想搜寻,脑海里仍旧是苍茫茫空白一片。
暮星寒陪了南宫方竹一晚,直到天际线上开始出现一抹淡金,才不舍离开。
这一回临走前,裴苏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说南宫方竹的痴症最近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
得到这个消息,暮星寒准备复仇的心越发迫切,恨不得理马解决掉一切回到这里。这一年,江湖上掀起了血雨腥风,不光是门派与门派之间的对抗,还有武林与朝廷之间的斗争。
几番厮杀,暮星寒一方笑到了最后。南宫紫竹得偿所愿手刃了仇敌,同时向暮星寒坦白,这一切其实是一个骗局。
他的确是南宫方竹的兄长不假,但在监狱里给南宫方竹下药的人也正是他。他早就发现南宫方竹身边,有着超凡之人,于是找到了南宫方竹,希望方竹能够帮他。可没想到南宫方竹为了不牵连到暮星河,一个人默默揽下了一切。
眼见宣平侯府的颓败已成定势,为了引出暮星寒等人,他下药劫走了南宫方竹,作最后一搏。结果后面的事情确是向着他所预期的发展,他终于报了多年来的仇,了无遗憾。
“我是一个罪人,不配当方竹的哥哥,今生就当是我欠他的,来世再还。”
这是南宫紫竹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紧接着他便用手中的长剑划破了自己的咽喉。殷红的血液随之喷涌而出,染红了长空,就如那一天的太阳,坠落。
暮星寒冷眼旁观了这场闹剧的终结,寸步未动。
早在很久之前,暮星寒便发现了南宫紫竹身上的不对劲,将计就计只是为了探查到他真正的目的。本想待此间事了,再同他一并结算,没想到南宫紫竹最后居然主动坦白,并以这样极端的方式与世诀别。
将南宫紫竹埋葬安置妥帖后,暮星寒回到了荒山。对于他而言,过去尽已随着南宫紫竹的逝去而埋葬,他并不打算将这些告诉南宫方竹。
见到裴苏,裴苏说南宫方竹的病已经好了许多,偶尔混沌,偶尔也会有片刻清明。
“清醒时,他曾经念过你的名字,除此之外大部分的时间,无论和他说什么,他都是在沉默和发呆。”
“好的,多谢。”暮星寒朝裴苏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推开那扇石门。
光亮顺着缝隙悄悄爬入,落在了南宫方竹缓缓抬起的脸上,在见到来人之后,本来漂亮的眼睛里荡起了细碎的波澜。
“你回来了。”南宫方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嗯,我回......"暮星寒话没说完,就见南宫方竹身体向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方竹!”
暮星寒赶忙奔了过去,将他扶起靠在自己怀里。一直在门外守着的裴苏和白褚易,听到动静也在第一时间冲了进来。
裴苏搭住南宫方竹手腕,感受他脉搏的跳动,眉头由疏渐紧,最后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
南宫方竹神色淡然,似乎早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他轻轻地拍了拍裴苏的手,说道:“这段时间有劳您费心了,剩下的时间,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对星寒说,还请你们回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