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看红湿 第2章 千里江陵一日还

“林下，我晋级了！”

是少年人神采奕奕的笑容。

“林下，你一定要去现场！”

是少年人心急火燎的要求。

“林下！我们以后……”

以后什么？别说什么以后。

“林下？林下？”

林下醒来是在高铁上。

叫醒她的是同行的硕士学弟。

说是学弟，却因为林下读书早且顺，学弟学妹们比林下大了四五岁的都大有人在，所以年纪较大的研究生里，向来少有人直接叫她学姐。

“睡太死了，抱歉。”林下扯下憋气的口罩，微微一笑，又抹一把脸，揉一揉眼睛，以此勘探是否睡出了眼屎。

换成别的靠化妆品支撑脸面的人，再好的化妆品这么一抹也容易成花脸猫，但她素着脸，手掌磨起脸皮来丝毫不客气。

如果不是林下不好追，让我重选对象我也愿意。学弟刚咂摸完立马打了个寒噤，脑海里自己的现女友风风火火冲出来拍灭了他的胡思乱想，吓得他马上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善哉善哉，生而为人，我很好色，实在抱歉，我在改了。

“到哪儿了？赵云？”林下带回口罩，说话声音有些刚睡醒的绵软，人也懒懒散散靠在椅背里。看向高铁窗外，阳光明媚，荒山已过渡到青川。

“还早，刚过淮安不久，就是该看午饭了，老师让我们12306定下一站的麦当劳，你看你要吃什么？”赵云满面正气的把手机递给林下。

林下随便点了两下就还给赵云：“谢谢啦。”

赵云点头比OK，走回到他前排的座位上了。

林下离导师和学弟学妹们坐得较远，买票时同车厢能凑一块的票有限，会有一两人得单着坐，她自动让赵云把自己的位置安排成单飞就好，也好少聊天，多睡觉。

此时的中国速度，和十五年前的大不一样了。想起在京杭高铁开通那年的春节，张女士从单位回家，在林下和林爸面前，像打了胜仗的士兵一样得意，林下倏尔一笑。

又想起十五年前林爸在横断山脉修不完的桥建工程里，突然一天郑重其事地和她说：“小林同学，你该跟着你妈到北京念念书了，老跟着我爬山炸洞的修桥，确实没有天赋。”

于是林下丰富但不多彩的混乱青春期便开始了。那时的她像一头动力充足的列车，在三级阶梯间不顾一切地四处乱闯，如果不是她爸妈是真的读理智之书出来的，大概早管不住她，让她发展成诸如“东莞厂花”一类不学无术的非主流社会女青年了。那样的躁动不安的年华，一直推土积沙，轰隆向前，直到过了二十五六，才渐渐安稳下来。

林下在北京某个脑科学研究中心听人讲过，人脑的发育是一个复杂的过程，通常认为在二十五岁左右达到成熟。许多人等到二十五，神经连接才完善，前额叶才完全发育，情绪调节、冲动控制、风险评估与决策的能力才成熟。不过，这个年龄倒也并不是绝对的，大脑发育也受到多种诸如遗传、环境、生活方式和个人经历等因素的影响。这些都让林下联想到古代常有帝王将相少年执政的风尚，回忆起近代一些发生自青少年群体的暴力事件，自省自己少年时代的傻逼与荒唐，只感到冷汗直冒。不禁又倏尔一笑。

林下座位在中间，左边靠过道是个戴着口罩睡着的大爷，右边靠窗是个戴着口罩有着中年程序员刻板样貌的黑框眼镜地中海男子。

见林下这么个气质落拓不羁又模样妩媚雅然的美人坐在旁边，睡醒后摘下口罩透气，视线越过他的存在，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一阵一阵的冷笑，令他频繁在骨头酥了与寒毛倒竖之间切换心情……

到公寓的时候，已是下午六点。

一出高铁站，林下就被杭州空气里令人舒爽的水汽拥抱。在北京半个月，她几乎每天都像搁浅的鱼，随时能死于缺水的窒息感。也不知道小时候自己是怎么在北京活下来的。

等躺在公寓沙发上打开手机，微信消息有些未读。

“到杭州了记到吃晚饭”、“乖乖要照顾好自己”，是“we r伐木嘞”群里张女士和林爸的叮嘱。

“林下学姐，报告文件压缩包我发你邮箱了，附带无损宣传片mov文件，你收到查看了，有什么修改意见可以word我哦～”是研一新入学的小孩儿姜亚树。

林下一一回“好的”，附带不同可爱程度的表情包。

林下打开项目组群聊，发出“大家安全到家群里说一声”附带一个举手表情包。

消息刚发出去就有学弟学妹们纷纷举手报平安。还有年纪不小、心态不老的二三小登，在群里发了一路北上南下的各种搞怪互拍的丑照。

林下点开各种照片，正想逐一查看有没有自己的丑照，一条消息蹦了进来。

“你到杭州了吗？”是李简。

……闻着味儿就来了，之前就不该迫于追问，告诉他自己的车次。

还没想好回什么，对面就像装了监视器，知道她正在看消息一样，又蹦出一条对话框。

“我接你去吃饭？”

林下犹豫再三，终是挑了个就近的，她偶尔去吃塔可的墨西哥风味音乐餐吧，发了餐厅定位过去。

“不用接我，7点半餐厅见。”一排绿色对话框发过去。

对面立即发来“好”，似有所虑，又在很长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后发来一个眉清目秀小猫咪送花花的表情包。

等聊天对话框归于安静，林下才爬起来洗了把脸，照镜子看需不需要抹个素颜霜啥的。最后又索性什么都没抹，在脖颈动脉附近抹了lelabo33，对着头顶空气喷了喷超级雪松，将自己腌制成寺院小树林味儿，就此遮蔽一身车厢味，便大功告成地揣了充电宝手机与口罩，双脚踩进短靴出门了。

李简迟到了一小时。从七点十五分起他就每隔十五分钟给林下发消息说一声“我就要到了，饿了你先点些吃。”

林下让他别着急慢慢开车注意安全。自顾自点了些点心玩着手机吃了起来。

“你好，美女？”

英剧刷到追车戏时，林下被人打断，从剧里抬头，是一个大高个。

“你好，可以加个微信吗？”见林下口罩卡在优美的下巴线下，抬起漂亮脸蛋看自己，大高个笑逐颜开。

是个几近一米九高的男孩，刻意把口罩摘了，留着微分碎盖头，挑染了几缕红色，耳朵上一对十字钉，脖子上挂着个很是机车的骷髅头项链，垂在红白配色美式复古的机车夹克前，蓝里透黄的宽大破洞牛仔裤靠一条骚气的金属腰带栓在腰上，脚上也是双很夸张的轮胎鞋，连递手机到林下面前刷二维码的手上，也带了三只夸张的动物形状戒指，脸上还看得出来仔细的描眉涂粉了。浮夸的舞台效果穿搭，脂粉气的英俊面颊，应该是周边音乐学院的学生。

林下觉得她的青少年过敏症要犯了。如果是十**的她招惹来这样风格的人她觉得很合理，奔三了还召这款，完全构成了现实对她自以为是的成熟气质的嘲讽。

而浮夸男孩和林下，一个扎眼一个养眼，这一都市化艳遇场面吸引了周围桌好些注意，令林下十分不悦。

“抱歉，我没有微信。”林下尽量保持良好教养，报以一笑。话音刚落，她手上按了暂停键的英剧播放页面就跳出来微信电话发响了，是李简。

尴尬的理应是胡说八道的林下，但林下本人一点都不尴尬，于是乎加重了那个浮夸男孩的尴尬。他只好撸着脸慢慢收回二维码。

“喂？”林下接起电话。

“喂？林下，我停好车了上楼了，你在哪桌？”

林下看一下桌号，“卡座B5。”

“好！马上！就来！”

林下挂断电话。冲还站在一边的浮夸男孩一挑眉，意在催赶。

“美女姐姐，刚刚打给你的是你老公吗？”浮夸男孩尴尬完也不走，出其不意的问一句，大有只要没结婚就可以合法撬人的意思。

“当然是我老公。”林下极度老成的答。

那浮夸男孩的脸立马拉下了三千尺，不是很乐意地生冷道：“对不起，打扰了。”转头就走。

林下也重返轻快，扫了桌码开始琢磨起吃什么来了。这时李简在林下对面坐下来了。

“快点吃的，饿死我了！”他摘下口罩，笑逐颜开，整个人冲林下散发着极强的喜气。“你是不是也饿坏了？”

“还好，我吃了点心。我点了我要吃的，你看你吃啥。”林下抬抬下巴指向桌上点餐码。

“你照你吃的加一份呗，我和你吃一样的。”

“你我食量不对等，你看看你还得加点啥。”

“你选的餐厅嘛你比较熟，你随便给我多加个好吃的肉食好了。”

“成。”

等她点好全部的菜，李简又按捺不住没话找话道：“北京怎么样？吃麻酱涮羊肉和爆肚了嘛？”

“吃了，每次去都是这些，不然就是烤鸭、面、红烧菜。”说罢忽然从旁边拿起来一小盒点心。“慈禧爱吃的八珍糕，我吃着一般，但是给大家带了些尝尝鲜。”

“你一去半个月，微信也特不给面，回得要死不活的，就给我带点糕点？没更好的东西了？”李简说归说，还是笑嘻嘻的接过了那小盒银样鑞枪头的八珍糕。

“想要天上的月亮自己摘，别老指望别人。”林下翻了个妩媚的白眼。

“呵呵呵……小样儿！”李简伸手就要去掐林下脸上即将进入快速流逝期的胶原带白们，被眼疾手快的林下一个快挡隔开了。

“哎！大哥，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算什么？”林下不满道。

李简笑呵呵收回手，只当她是佯作不满，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满。

“哎？你没化妆？”李简忽而惊奇。

“怎么了？又不是稀罕的事。”

“没，就是觉得很少见你这么不客气。”看着林下漂亮的脸蛋，李简越发觉得赏心悦目。“不是说新时代都市女孩们素颜和裸奔一个性质吗？你这是见我，衣服都不穿了？”

“嗨，可不嘛！我放飞自我了呗！”

“哈哈哈哈哈，说明你和我在一起有安全感。”李简喜气洋洋。

“你是不是升官发财了，怎么今天跟过年一样乐呵个没完了？平时不是工作压力挺大吗？”林下这时品出了李简微表情里夹满的高兴。

“没有，我见到你我高兴不行嘛！”

李简理一理巴塔冲锋衣，拉开了拉链，里面是件很显健身体态的白色T恤，穿着很舒适，确实不像刚开了什么升职加薪的会来的，应该只是刚刷了几单车子。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无关紧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