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苏雪怎么看?”长断问道。
“………你是在问我的意见吗?”引书站在楼下修剪绿植,颇有些温和的感觉,和他平时很不一样。
“嗯……或许我是太不安了。”
“陆鸣他们呢?”
“跟着苏雪去集市了,说是要准备节日的东西。”
闻言,引书放下剪刀,拍了拍手里的灰,说道:“今日乃庆贺之日,其余的暂且不提,你与我一道去布置堂内吧。”
“好。”长断从屋内拿了不少纸扎物件,接着便跟随引书一同往堂内走去。
应星大概是闲来无事,正坐在苞米堆旁边摆弄竹笛,旁边的谢钺见二人前来,立马伸手接过物品,又仔细询问了一遍该如何布置,像是生怕出什么差错似的。
“这回宴请了多少人,至于搬个这么大的桌子放在正中央吗?”
“有闻风堂的素堂主,还有盛雪楼的弟子,苏雪公子,以及青霁居的林药主,不过林药主已身体不便为由,现已推辞,剩下的便是堂中这些人了。”万福堂的杂役说道。
“怎么不见来人?”
“时间定在戌时,宾客们此时都在闻风堂聚会。”
“原来如此。”长断把手里的灯笼递给引书,引书接过后,挂在了房梁左侧方,挂好后,他爬下梯子,仔细瞧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将梯子搬到另一边。
“对了,几位公子,堂主让我告知你们,晚上她准备了几个游戏,有对诗,打糍粑,猜灯谜,斗草,关于斗草,苏公子提议文斗,所以那几位盛雪楼的公子已经出发去城郊采摘百草了,堂中内务有我们打理,公子们可以出发去寻觅百草了。”
长断瞥向应星,应星也瞥向长断,显然,二人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应星素来博学,精通之事数不胜数,找识得的百草自然不在话下,可他是否愿意帮忙,还有待观察。
“想找我帮忙?可以,但是……我要和引书师兄一队。”
“我可不想带个拖油瓶在后面,整日听他曲意奉承。”
长断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谢钺,注意到长断的目光,谢钺朝他摇了摇头,随即一笑,像是在表示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他们二人的矛盾从开始就有,并非一朝一夕之间可以调解好的,长断决意等宴席结束后找他二人详谈。要说也奇怪,这二人本不是内藏坏心的孩子,却偏偏处不到一块,长断在时还好说,他若不在,两人必定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也不知是不是八字不合,天意如此。
“那……谢钺就跟着我好了。”
四人在山边漫步,与初来时的心境自是不同,长断思索之间,一缕发丝闯入他的眼底,他看着他,像是想起了在花兰教的那雨中一瞥。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提笔写诗,两人曾约定好的诗文,他到现在都没拿给引书看。
引书低下头,像是在辨认草的种类,应星蹲在地下,把草拔了出来,收进筐里。
谢钺也蹲了下来,拔出草放进木筐。
“你认识?”
“兄长忘了,我曾在民间住过许久,目光所及之处,唯有这些花花草草,所以识得。”
应星抬眼看去,转眼又收回目光,继续在丛中寻找。
虽说是四人的比赛,长断和引书却兴致不高,二人默契的脱离队伍,来到山边休憩。
不知不觉,已到了酉时,谢钺和应星背了满满一大筐的草向他们走来,长断和引书站起,随着暮色的褪去,四人的身影渐渐被山影覆盖,风吹着草地,卷起尘土,谢钺将手中的丝带放飞,四人看着被风卷起的丝带,目送它飘向远方。
夜宴将至,酒过三巡,东华提出到阁楼上放灯,众人纷纷跟随,放飞孔明灯时,东华说道:“不知各位可还记得,有作诗这一环节。”
闻言,苏雪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对于作诗一事兴致盎然,其余人并未表明态度,应当也不排斥。
东华笑道:“高雅的诗句我不会作,也听不懂,苏雪公子,这第一首诗,就作个我们都听得懂的吧。”
苏雪看向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又着眼灯下的光景,思考一番后,道:“桃花流水佳人伴,明灯高飞双人赏,云深之中花弄影,消得寂寞伴月明。”
“合情合理,苏雪公子果然博学。”
“轮到断公子了。”
长断垂目,思量一番后道:“亭下忽而闻风止,知是云破月来时。四海升平风波定,踏歌赏花当会君”
说罢,他偷偷瞄了一眼引书,说是偷瞄也不为实,大概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应星还为此扶了扶额。
“谢小公子。”
谢钺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叫了他两声才反应过来,东华只得作罢,将目标对准了引书。
“夜深灯火照虚堂,起视明星在屋梁。
天上楼台珠树密,园林寂寞惠兰芳。”
“苏公子。”
“细数流年一夜过,风雷不断到山河。
江天有意催寒早,草屋孤舟载雪多。”
话说到一半,就被东华打断了,兴许是觉得作诗没什么意思,她开始问苏雪的出身,苏雪按照之前的话又重新介绍了一遍。
“苏公子的名字是何意,莫非是出生于雪日?”
“是我家母取的,她熟读诗书,此名取自于一句诗文。”
“是何诗文?”
“万里关山空白雪的雪。”
“原来如此。”
对诗环节结束后,众人开始打糍粑,长断本就无意于夺魁,也只是敷衍着打了个小糍粑,他看向一旁的人,陆鸣使出吃奶的劲挥舞木槌,一下又一下的捶打着糍粑,奈何内力不足,糍粑被他打的稀烂。
此时,苏雪的目光向长断投来,不知何时,他已放下手上的糍粑,来到长断背后,静悄悄的说道:“公子为何不专心游戏呢?”
长断眉头一皱,立马躲开两步,他并未答话,而是去了陆鸣那里,见他开始和陆鸣交谈,苏雪敛了笑意,随后便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陆鸣,那位苏公子,你们具体是怎么认识的?”
“当时有一帮强盗出没,危险至极,幸好苏雪哥路过,仗义援手,这之后我们聊了几句,得知他是飘荡江湖的侠客,便邀请他同行。”
“原来如此………”
“怎么了,二哥?”
“没什么,你大哥找你还有事,夜宴结束后记得找他。”
“好,一定去。”
余下的环节很快就过去了,值得注意的是斗草环节,应星力压众人,一举夺魁,对此,长断并不意外,反而是陆鸣,惊的下巴要掉下来了。
他看着应星镇定自若的指出百草,心中暗自钦佩,注视他许久,这才发觉,二人年龄相仿,他略带尴尬的抓了抓脖子。
夜宴在一阵炮竹声中结束,长断站在上面,招呼应星和谢钺上来。
谢钺立马走上阶梯,不曾耽搁分毫,应星则面带不快,磨磨唧唧半天才向他走来。
看着这两人沉默不语的模样,长断深吸一口气,先对谢钺开口,“谢钺,你的意志顽强,人也善良,有时候你大可不必将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吐露出来说不定能好受一些,我知道你习惯了独当一面,在我面前你从来不曾抱怨,可,现在我的身份不同,你称我一句兄长,所以,我现在不是以领头人的身份在向你训话,而是以兄长的身份。”
闻言,谢钺一愣,他的眼圈逐渐泛红,却又倔强似的转过脑袋,不愿被人发觉。
长断摸了摸他的脑袋,以表宽慰,这种时候什么话都太过刻意,倒不如让他自我排解一下。
他放下手,转头看向应星,与方才的柔声细语不同,他盯着应星,眉头紧锁,宛如解不开的结。
“你过来。”
将应星带到偏僻地后,他看了一眼应星,说道:“你为何看不惯谢钺?”
“师兄应当知晓,还用我言明吗?”应星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站在灯下,看着街上零零星星的灯火,他垂下眼帘,“师兄,你我同出一门,我敬你,佩服你,感激你,因此,我不愿将你置身于险境中,事到如今,我还是对你们的计划持悲观态度,其一,你们并不知道谢钺能不能坚持到你们功成身退那天,一旦他被人劫杀,你们打算怎么做,谋朝篡位吗?得位不正,难免被后世诟病。其二,他身份特殊,到时候真假难辨,你们又该从何处觅得证据。其三,就算证实了他的身份,以你们如今的力量,要扶他一个少年上位实在太难,如何服众?那些势力又愿意相助吗?”
“我并不是真的讨厌他,而是,不愿意看到师兄你……尸骨无存的那副惨状。”
“就算是我,也会害怕的。”
他的这些话,是肺腑之言,长断很清楚,感动的同时他甚至还有几分意外,应星同样是不愿意言明感情之人,长断也固执的认为,他是个没心没肺的天才,是他想错了。
若不是对他有感情,怎会不远千里前来相助。
“多谢你,应星。”
“呵,你可别太感动,旁人我也会帮的。”
长断不语,应星没有瞧他,便知他心中所想。
“恐怕,我说了这么多,还是无法扭转你的想法。”
“抱歉,霍阁主那边。”
“我会安抚他的,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知晓。”
应星从袖中掏出信笺,上面加印了悬月阁的特殊印记,乃是霍阁主专属印章,长断看了,急忙接过,却没有急着打开。
“你猜到了?”
“我许久未归,他应当……”
“罚是免不了的,回不回去,在你。”应星道。
“…………”
长断未答。
两人在栏边待了许久,直到夜深。
应星站在风中,回头望向长断,忽然大声叫住了他。
“怎么了?”长断回头。
“师兄,一路保重,毕竟,我可不想看到……我亲自给你收拾尸骨的那天。”